八十
马上要过年了,佩轩也回来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准备过年。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根据民间的传说,老灶爷这天要上天去向老天爷汇报工作,他是管理一家人生活的神,他主要是向老天爷汇报这一家人一年来的所作所为。祭灶的目的是为了让老灶爷在老天爷面前多说家里人的好话,那么第二年老天爷就会赐福给家里,一家人就会鸿运高照,过好日子。有些人家还会杀一只公鸡,献给老灶爷当坐骑。老灶爷大年三十回来,就带来了老天爷的赐福,所以年三十这天要上供,敬天、敬神、敬祖宗,一家人要团圆,联系感情。大年初一的拜年是要明礼,明白辈分,尊老抚幼。
祭灶也叫小年,照例这天也要吃饺子,这时候也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一般是在四九左右,当然也是最农闲的时候,天寒地冻,没什么农活可以干,这时候主要的事就是过年。
佩轩早晨起来,去问妈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做,妈说今天还没事,明天以后才扫房子,打扫卫生,洗衣服,洗床单,煮肉烧肉,做焖子,炸油条糖糕,等等。
佩轩手里有一些钱,他想交给妈。本来他去上学的时候,文秀给了他一百块钱,家里给他准备的钱他就没要,因为一百块钱已经足够了。他到学校一开始花了三、四十块,以后有了助学金,每月二十二快,每月伙食费也就是十四、五块,还有一些其它的零花,发的钱足以维持,甚至有几块钱的节余。这样到放假的时候,加上他刚发不久的助学金,手里还有九十来块钱。他想把这些钱交给妈支配,妈不要,说:“你现在大了,认识的人也多,身上不能没有一点钱,你留着吧。”
他干脆地说:“我用不了这么多,身上有二、三十块钱也就够了,其它的就放家里吧。”照例,每年还要给没过门的儿媳妇一些礼金。佩轩想,家里还有债需要还,干脆给文秀的钱他来出。于是他就给妈六十块钱,自己留了三十块。妈不接,他说身上还有,足够花了,妈才接住。
他在学校的时候,文秀每次写信都说要给他寄钱,他都拒绝了,说手里有钱,不需要,如果需要了再朝她要,但是一次也没要过。他在安阳的时候,文秀要给他钱,他一点不要,说身上钱多着呢。文秀给他和他家里买东西,不让他花一点钱,他很不满意,但是也无可奈何。虽然他跟文秀好得像一个人一样,但是他一点不想花她的钱,文秀因此很生气,但是也拿他没办法。他觉得,文秀兄妹三个,虽然她家都想帮他,他不能要她家给的钱;她自己上班挣的钱属于她家,她除了自己花的钱之外,应该交给家里,多孝敬爸妈。尤其是现在还没有成家,她应该多多孝敬爸妈,以后成家了,顾自己的小家多了,孝敬爸妈的机会就少了。所以,他一点不想要她给的钱,而且以后他也打算不再要她家给的钱,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助学金就已经足够花,一点不需要其他帮助。”
他跟妈说了一声,就去集市上割肉了。过年的时候杀猪的多,都是到集市上卖肉,要比副食品公司稍便宜一点。他花两块钱割了两斤半肉,回到家切下来一半,开始剁肉馅。剁好肉馅,又去和面。他想尽量替妈干点活,妈也是近六十岁的人了,过年家务活多,不能全靠妈来做。
他快和好面的时候,他的远房兄弟也是同学的酆大雨来找他玩,说:“大根哥,我昨晚听说你才回来,你是不是放假去嫂子那里了?”
酆大雨和他一样,也是复读一年在去年考上了本省的一个本科院校,他俩从小在一起,只是大雨性格内敛,佩轩性格开朗,两人关系一向很好。
佩轩笑着说:“是,文秀写信说她准备了点年货,她自己放假晚,让我去给捎回来,我就去了。在那呆了三、四天,昨天才回来。”
两人聊了许多大学里的事,都是刚上学,感到大学很新鲜,慢慢适应了学校的读书生活。临近中午,佩轩留大雨吃饭,大雨说今天是祭灶,妈一再嘱咐要回家吃饭。佩轩就不再强留,送大雨出门。
佩轩又帮妈包饺子,他包的不好看,就只是擀饺子皮,包好以后去煮饺子。煮好一锅,妈也包好了所有的饺子,就去上供了,先到厨屋给老灶爷上供,祝愿老灶爷健康长寿,永享富贵;祈求老灶爷多在老天爷面前说好话,让老天爷赐福给家里的人。然后给各路大神上供,捧着盛着饺子的碗祈祷,磕头。最后是给祖宗上供,把饺子摆在祖宗的牌位前,祈愿,磕头。
上完供,家里的人才可以吃饺子。
佩轩记得他小时候,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上供。在厨房墙上支一块板,上面挂着老灶爷的画像,也就是说,把老灶爷供奉在这里,每天早晨吃饭以前,先盛一碗饭给老灶爷,说:“请老灶爷先吃。”然后再给每人盛饭,家里人才可以吃饭。后来破“四旧”,老灶爷的牌位给拆了,画像当然也给撕掉了,不允许再在吃饭前给老灶爷上供;吃饭之前,全家必须在堂屋的毛主席像前,挥舞红宝书(语录本),口呼:“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山呼完毕,才能去厨屋吃饭。这种情况持续到一九七一年“九 · 一三”事件之后,林副统帅摔死在蒙古国的温度尔汗,不再“永远健康”了,而这种早请示的方式也取消了。但是上供仍然是被视作封建迷信而不被允许,不过逢年过节妈还是要悄悄上供的。这几年没人管了,就什么都恢复了,该怎么上供就怎么上供。
吃过中午饭之后,佩轩去房间里睡一会儿,醒来后躺着想心事。他想起来答应邓科长为他们酒厂物色经销商的事,就起床了。他想,他半年不在家,需要找个人悄悄问一问,看看哪家烟酒批发适合做经销商。于是他去两条公路中间的那些烟酒批发店,走走看看,一要看实力,二要看人品,尤其是人品很重要,不能给酒厂留后遗症。他看到一家叫“聚丰园”的批发店很气派,就走了进去,一看里面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坐着,他就打招呼:“你好,请问咱们店里做不做白酒批发生意?”这女人看他一眼,感觉不认识,以为他是外地来的业务员,就毫不客气地说:“我们这里只批发名酒,孬酒都不要。”
佩轩进一步问道:“你这店开了多久了?”因为他五个月之前去上学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店,所以他有此一问。
这女人头也没抬,说:“开了两年了。”
这明显是假话,佩轩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佩轩接着问:“请问咱这店的老板是哪个村的?”
这女人随意说:“贾庄的。”
佩轩有点疑惑,说:“你是老板吧?”
这女人说:“我家男人是老板。”
佩轩点点头说:“噢,原来你是老板娘啊。”
佩轩又问道:“有个洹水大曲,是安阳的名酒,正在招商,咱这店有没有兴趣?”
老板娘摇摇头说:“没有听说过,不是名酒,我们不做。”
佩轩本来还想问一些问题,可是看老板娘不耐烦的表情,就没再问,准备出去。
这时候,店里来了客人,老板娘一看,急忙迎上去,热情地说:“李老板,你想要什么?”
这个李老板色眯眯地说:“哈哈,老板娘这么漂亮啊,我想要老板娘,你给不给?”
老板娘媚眼一抛说:“李老板说笑了,你哪会看上我啊?”
李老板笑嘻嘻地说:“我早看上了,可惜不是我的娘们呀,吃不到我的嘴里。’
老板娘娇气的说:“李老板看想要什么,我随时伺候。”
李老板正经说:“想要几箱酒,办事用。”
老板娘客气地说:“好,李老板相中什么,就要什么。”
李老板往里看一圈,看到了佩轩,急忙说:“大根,你怎么在这?”
佩轩躲在店的角落里,他早看到这李老板是李大庆,那个多年前打过他又挨了一顿痛揍的同学,他不想让李大庆看见,但是他也没处躲。李大庆一看见他就一边打招呼一边让烟,佩轩摇摇手说:“大庆,我不会吸烟。”
李大庆满脸堆笑地对佩轩说:“大根,你不是在北京上学吗?怎么回来了?”
佩轩不情愿地回答:“放假了,昨天回来的。”
李大庆自己点着了烟,一边吸烟,一边说:“大根,你不得了啊,一边谈恋爱一边念书,既考上了大学,也搞成了对象,听说你的对象还是校花,你咋能耐这么大啊?”
佩轩不屑地说:“大庆,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李大庆“嘿嘿”笑了两声,说:“我说的一点没错啊,都是实话。”
佩轩嘲讽他说:“我一个穷学生,哪能跟你李老板比啊?”
李大庆苦笑着说:“大根,你就别挖苦我了,我不配让你挖苦。你将来是国家干部,我永远是个农民,跟你比天差地别。”
佩轩正经说:“我也就是混口饭吃,没啥。现在条条大道通罗马,政策越来越好,你一样可以发财,只要有钱,一样可以过好时光。”
李大庆认真地说:“政策越来越好,这是一点不错。不过我跟你比,还是差太远了。”说着,又拿出烟让佩轩吸,说:“吸一根吧。”
佩轩恳切地说:“真的不会吸,没吸过。兄弟之间,我还会说假话?真的不会吸烟。”
李大庆也正经地说:“不吸就不吸吧。你来干啥呢?”
佩轩随意说:“我随便看看,半年不在家,咱贾庄变化还真大。”
李大庆点点头说:“是,政策放宽了,人们想干什么更自由了,大家都在想法干点啥,提高生活质量。听说人家外国人都是开着小汽车上班的,是不是真的?”
佩轩笑着说:“发达国家是这样,穷国还是穷,比咱们穷吃不上饭的国家也有。”
李大庆诚恳地说:“大根,你有空了赏光到哥那里来坐坐,咱俩好好喝两杯。”
佩轩直率地说:“好,你忙吧,我也走了,晚上还有事。”说着,就朝李大庆和老板娘点点头表示告别,然后走出了门店。
老板娘一直在听着他俩说话,她没想到这个矮矮瘦瘦的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就是那个小名叫大根的酆佩轩,佩轩走后,她惊讶地问李大庆:“李老板,这个人是谁呀?是你的同学吗?”
李大庆意味深长地说:“他可是个聪明人,一边考大学,还一边谈恋爱,既考上了p大,还把人家校花搞到手了。你说,谁有这能耐?我跟他是同学,可是我连个高中都没有考上。”
老板娘大吃一惊:“这个人就是那个酆佩轩呀?嗨,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这眼光也太差了。”
李大庆感叹地说:“是他,他从小念书就好,人缘也好。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阵跟他关系很好,可是后来我受了常老师的挑拨,把他打了一顿,谁知道第二天早晨放学一出校门,一帮人把我捶扁了,一个星期没上学。后来想想这事还是怨我,不过他也不记仇,后来对我也不错。他这个人做事厚道,心眼特别够数,咱比不了啊。”
老板娘听了,立马感到刚才自己怠慢了酆佩轩,对他爱理不理的,误以为他是个酒厂的业务员,没想到他是那个考大学谈恋爱两不误的酆佩轩,心里好后悔,再想想他说的那个什么安阳的叫洹水大曲的酒,好像也听说过,只是名气不够大,但是不管怎样,即使不要他的酒,也不该怠慢他。老板娘想,做生意要和气生财,以后不能再这样的态度了。
李大庆要了老板娘的两箱酒和一条烟,绑到自行车上,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