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夏逸放下手中的海图,望着无垠大海,轻轻叹了口气。
此刻,他已推测出这座岛的大概位置,距离他们出发时的港口约莫上百里。
可他紧接着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虽然他已摸清了方位,却唯独没有一样东西。
船。
他不是没想过尽快做一艘竹筏出海,可一想到那一夜的风浪,他实在担心自己还没看到大陆的影子便先去拜见南海龙王。
剑修当年自然不是游到这岛上的,所以岛上一定藏着一艘船。
可是以剑修那孤高的性格,愿意将海图送出已是出乎夏逸意料之外,他又怎么可能要求剑修把船也借予他们?
“你在叹什么气?”
听到他的叹息声,小幽从帐篷里钻出来,目带笑意地看着他。
夏逸道:“我在想如何用最短的时间造一艘经得起风浪的船,让这艘船平安送我们回到府南。”
小幽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以前有没有造过船?”
夏逸说不出话了。
小幽又说道:“要造出一艘经得住海上风浪的船,即便合我们两人之力也不算太容易,而且我们正式出海前一定要先做几次实验,确保这艘船确实可靠……也就是说,在此期间,我们可能要反复修船,甚至重新造一艘或几艘新船。”
夏逸低下头,更加没话说了。
小幽说的是事实,而事实就是他们很有可能要在这座岛上停留很长的时间。
小幽牵起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要相信阿杰,也要相信小袁,即便我们不在,他们也能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就像……就像……”
她突然低下头,低声道:“就像我也很相信你。”
美人羞态,轻吐柔情——世间最美的画卷莫过于此。
夏逸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二人昨夜相拥而眠的画面——他与她并不是拘泥于传统礼数的人,何况江湖儿女本就快意情仇。
只是小幽毕竟身负重伤,夏逸也只好当自己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半睡半醒地撑到了东方破晓。
说来也奇,他昨夜睡的虽不踏实,却是四年来第一次躺睡,而且竟然一夜未梦。
回想这些年来的每一夜,他都是坐靠而眠,即便是入梦时也要右手握刀。
每到后半夜,他便会从噩梦中醒来,直至看到思缘熟睡的小脸,他才能平复呼吸。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凝声道:“幽儿……谢谢你。”
小幽凝注着他,如湖水般动人的眼睛仿佛正在跟他对话。
只见她樱唇微张,突地说道:“你看!”
夏逸返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苍茫大海上忽然出现了几个影子。
船?
夏逸真是惊喜至极,恨不得把壶里的酒一口饮尽。
正愁着如何造船,却有人将船送来了。
夏逸当即点燃火堆,将昨夜备好的可燃物一并丢了进去。
火势大盛,浓烟化作一道黑柱直冲云霄。
船上的人果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即刻调转船头向小岛驶来。
当船将近之时,夏逸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主船上的为首者,赫然是那蛟龙寨的老人吴鱼!
此刻,吴鱼也看清了海滩上的两人,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连忙示意同来的两艘贼船一并调头。
“绝不可放他回去!”
小幽还未说完这句话,夏逸已化作一道残影冲出。
吴鱼所在的首船距离海岸足有四十丈距离,即便是驷马难追的柳如风也不可能一跃四十丈。
夏逸不是柳如风,也没有柳如风那等踏水而起的轻功,但他冲刺之前抄了一捆削成木板的树木。
每当他将落之时,便先行丢下一块木板,随即一脚轻踏在那块落在海面上的木板上,然后便是借力一蹬,整个人再度如海鸟般飞起。
以夏逸今时的轻功,或略逊于小幽与月遥,但放眼天下依然名列前茅。
只听轻快的踏蹬之声接连响起,夏逸已在转瞬间追上渐行渐远的贼船。
“锵”一声响,他已凌空抽出昊渊,如投石般落向吴鱼所在的主船。
“迎敌!”
吴鱼此言方落,夏逸已落在船头,一只左目已然爆射出厉芒!
他先前跳的虽猛,真正着地之时却又轻若鸿毛。
但他的刀绝不轻!
昊渊出鞘,刀光大盛!
只见数道光团闪过,同船的海盗已尽数落海,然后又像一条条等待投喂的鱼儿般冒出头,张着大嘴直喘气。
夏逸有心解释海逐流之死的真相,故此出刀时只用了刀背。
可吴鱼却对他毫不留情,厉啸声中已踢出六腿,每一腿都直奔要害。
夏逸心中暗道一声好——吴鱼虽显老迈,但腿法之凌厉丝毫不逊于虞三姑。
只不过,夏逸虽从未和虞三姑切磋过,却有把握在三招内取其性命。
可他并不想要吴鱼的性命,所以他必然要留手。
是以,他用了四招制服吴鱼。
吴鱼倒也是个汉子,哪怕脖颈旁静悬着着一把利刃,却还是怒目而视,仿佛要一口把夏逸咬死似的。
首领被制,其余十数名海盗也只好和木头人一般呆立原地,不敢稍有差池。
“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海大少也不是我杀的。”
夏逸刚说完这句话,吴鱼已怒声道:“放你娘的屁!”
他忽然破口大骂起来,脏话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他骂的可真臭——正如他身上那股仿佛三年没有洗过澡的体味儿般,夏逸抽了抽鼻子,几乎要吐出来。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夏逸冷冷道:“不过你最好也明白一件事,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指令,我不止不是你们的敌人,还会帮你们找到杀害海大少的真凶,可你要是再说一句我不想听的话……”
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杀意。
吴鱼忽然像温顺的绵羊般闭上嘴,周围的海盗好像变成了一只只听话的羊崽子,沉默着等待夏逸的命令。
是以,小幽没过片刻也上了船。
接着,三艘贼船再次调头返航。
“……这些就是我们推出的结果,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你必须承认海逐浪的嫌疑很大。”
听完夏逸二人的推理,吴鱼面上的表情不停变换,好似一个唱戏的戏子。
良久。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相信你们。”
小幽有些诧异:“你真的信?”
吴鱼苦笑一声,说道:“且不说我此刻只是案板上的鱼肉,根本由不得我不信……再者说……”
他忽然脸色一变,肃然道:“即便你们不说,我也早已觉得二少爷心怀不轨!”
夏逸与小幽对视一眼,只觉得吴鱼话中有话。
吴鱼接着道:“我上贼船比大当家还要早,无论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们的变化!”
夏逸道:“变化?”
“老实说,大少爷小时候就是一个极有担当的好大哥,即使长大了也没什么变化。”
吴鱼沉吟着说道,接着又是语气一转,厉声道:“可二少爷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由于他自小体弱多病,大少爷便对他百般照顾,可是即便大少爷处处容忍,二少爷还是要事事都与他争!”
夏逸道:“既有这样一个少年老成的大哥,做弟弟的难免会任性一点。”
吴鱼摇了摇头,道:“夏先生这话倒也不错,可是二少爷要争的并不是玩具或者零食,而是地位!就好像要证明他远比大少爷优秀,他才是大当家最好的儿子!”
闻言,小幽目色微微一黯,心想其实自己与师兄何尝不是为此而争?
夏逸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轻轻牵起她的手,目光却依然盯着吴鱼,道:“可你也说海逐浪后来变了。”
“他确实变了!”
吴鱼若有所思道:“我也不太记得是是什么时候开始,二少爷忽然变得沉默寡言,不仅不再与大少爷处处作对,在大少爷遇到难题时,他还会竭尽全力帮助大少爷。”
夏逸道:“可能他终于认清了一件事,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取代兄长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
小幽道:“何况比起身强体健的兄长,海逐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他永远也等不到兄长病逝,自己继位成为大当家的那一天。”
夏逸道:“所以他选择成为兄长的帮手,通过出言献策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
小幽道:“他这么做既可以在父亲心中留下一个心胸开阔的好印象,同时也可以作为兄长的帮手而接触到蛟龙寨的不少生意。
二来,作为得力助手的他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他一直视为对手的兄长,也就获得了更多部署催眠术的机会。”
吴鱼冷笑道:“整个蛟龙寨上下,与东瀛人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他!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有能力对大少爷使用催眠术!”
夏逸笑道:“好在吴大爷愿意相信我们,方才在下多有得罪之处……”
“夏先生何出此言!”
吴鱼摆了摆手,正色道:“若无戏小姐与夏先生一语点醒,吴鱼此时还是一个不明真相的笨蛋,而大少爷也要死的不明不白!
请二位放心,老头子我说什么也要在大当家面前还二位一个清白,再叫那海逐浪杀人偿命!”
“有劳吴大爷!”
夏逸连连道谢,忽地问道:“话又说回来,吴大爷不在蛟龙寨待着,何故会跑到此地来?”
吴鱼道:“不瞒夏先生,我会出现在此乃是奉大当家之命来接一批货物,岂料竟在返程的路上遇到了二位……真是老天有眼!”
夏逸一脸恍然,好像才注意到三艘船上都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箱子,想来必是吴鱼口中的货物。
他随手提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当作椅子,扶小幽坐稳后,才感慨道:“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吴大爷相助,海大少也能瞑目了!”
三人说话久时,此刻已然烈阳当头。
毒辣的日辉下,碧蓝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一座巨大的黑影。
遥遥望去,宛如一座岛。
夏逸却知道那不是一座岛,而是一座漂浮于海上的大寨。
蛟龙寨自成立以来,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的外敌入侵,只是这座海上大寨与寨中的海盗已在一次次腥风血雨中证明了自己南海霸主的地位。
海阔天上位后,更是让蛟龙寨壮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可是,蛟龙寨从未遇到今日这般情况。
明明敌人只有一男一女,却可以兵不血刃地一路来到大当家的主船。
其实这些彪悍的海盗何尝不想乱箭射死这对杀死大少爷的狗男女?
奈何吴鱼吴大爷在敌人手上,他们只好捶胸顿足,却又不敢大放厥词,生怕那独眼贼一怒之下,一刀把吴大爷的脑袋切下来。
“吴大爷,在下得罪了。”
夏逸牵着小小幽的一只柔荑,紧随吴鱼身后,一把昊渊刀也如影子般紧贴着吴鱼的脖颈。
吴鱼低声道:“夏先生说哪里的话,若不如此你们如何能见到大当家?”
看着周围一个个手持利刃的狰狞海盗,小幽不由发出一声苦笑。
当初来时,她与夏逸是蛟龙寨的贵客,不想才过去三日,他们已变作蛟龙寨众人恨不能生食其肉的仇敌。
好在他们很快又会成为蛟龙寨的贵客,因为当他们登上主船时,一个魁伟的身影已然立在船板上,好像已等候久时。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句话倒是一点也不假!想不到那么大的风浪都拍不死你们!”
海阔天嘴上在笑,目中却好像要喷出火:“不过你们也还算有点良心,既然侥幸捡回两条狗命,还要千里迢迢赶回来为逐流偿命!”
夏逸笑道:“大当家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们确实良心不坏,可我们回来可不是为了海大少偿命,反而是要捉住那害死海大少的真凶!”
海阔天动容道:“真凶?”
夏逸收回昊渊,道:“吴大爷,有劳你了!”
“夏先生客气了!”
吴鱼抱拳笑道,随即向海阔天迈出两步,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不仅什么也没有说,反而如中箭的兔子般窜到海阔天身旁,急声道:“大当家千万莫要相信这对狗男女!他们害死大少爷不说,还想栽赃给二少爷!
他们倒是打的精明算盘,既想洗脱自己的罪行,又想维护独尊门与蛟龙寨的利益!放眼天下,再也找不到比这对狗男女更无耻的人!”
他一口一个狗男女,直把夏逸与与小幽都骂懵了。
到了此刻,他们如何还不知道吴鱼其实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他们?
他先前那番说辞也不过是为了降低他们的戒备,好让他们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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