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太医被抓得很顺利,说明他并不知道自己药方的问题。
但他又自尽于入宫的路上,显见得这是又知道了自己药方出问题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说不得便要送了亲眷等人的性命,所以权衡之下,便只有拿自己的命来抵了。
这其中情形,明眼人一看便知。
崇昭帝不得不承认,自己吃了个闷亏。
看看落霞漫天,崇昭帝背着手,慢慢往饮羽殿走。景铨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外头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崇昭帝懒懒的。
景铨想了想,道:“奴才接手殿中省时间还短,有些事还不是特别清楚。
“只是刚才听见有人提起,贾敬的丧事,王家只去了一位武陵郡君,上了一炷香就走了。
“说是王子服大人伤了腿,王二姑娘又风寒,家里两个病人,她实在走不开。
“史家合家都出京赴任了,如今留在京中的唯有一位姑娘,就住在荣府。
“薛家倒是在回京的路上,但却并没有得到贾敬过世的消息,所以算算路程,只怕还有个两三天才能到。
“一共才停灵七天,想来薛家也是赶不上了。
“荣府那边,贾赦的岳家邢家在南边;贾琏的岳家谢家也削职为民回了祖籍。两家子在京中都没人。
“这一来,里外里,除了贾家自己宗族的人,便是所谓的姻亲,也唯有这位尤太医而已。
“偏他还自尽了。
“听说贾珍看见陈铎的当时便腿软跪下了……”
崇昭帝皱了皱眉:“怎么又说这尤太医?!”
景铨顿了顿,努力回想一阵,道:“听说薛家这趟回去奔丧,这薛王氏跟族中大吵一番,才保住了两房四个孩子的亲事没被族中裹挟。
“说是,长房的薛蟠和薛家大姑娘的亲事,贵妃发过话,她要做主,且会求皇上赐婚。
“薛家二房的女儿,听说定给了王子腾的次子、如今在江南读书的王礼。
“至于二房的儿子,薛王氏为了他险些跟族中拼了命,才勉强让族中同意,要带了他进京考试,待高中了,再谈亲事不迟。”
崇昭帝听到这里,嗤笑一声:“到底还是王子服捞着了薛家二房的家财!”
景铨低头不语。
“不过,也没关系。贵妃会都搅黄了的。”崇昭帝弯着嘴角迈步进了饮羽殿。
王熙凤今天好生动了动脑筋,晚膳摆上了糟溜三白、燕窝八宝鸭、菊花鱼、蜜汁山药和翡翠豆腐羹,并一大碗素面。
崇昭帝看愣了:“这菜不该给蓬莱殿送过去么?怎么朕看着,更合皇后母子的口?”
王熙凤眨眨眼,看着他:“其实今儿这些菜,都是妾身自己爱吃的。
“自然,陛下所言不差,这也是蓬莱殿今儿晚膳的菜单。
“想来皇后娘娘和端王应该也都爱吃。”
崇昭帝看了景铨一眼,目露疑惑。
景铨也愣住了。
旁边景黎含笑,上前半步,轻声给崇昭帝解惑:“陛下,今儿是九月初二。”
崇昭帝啊呀一声,懊恼地看向王熙凤:“原想着的,被这一天的事给闹忘了。
“朕前儿还特意让长赢给你准备好了礼物,只是忘了带回来。”
当即回头斥道,“你这差事当得可真好!这样大的事情你都能忘了!朕要你何用?”
可是也没人跟我说过呀!
景铨默默地低了头。
“还傻站着!还不赶紧去找长赢和陈铎,问清楚东西都放在哪里,然后赶紧给咱们贵妃娘娘捧过来?!
“再迟一些,你主子都没脸坐在这里吃饭了!”
崇昭帝气得抬脚踹他。
景铨忙躬身称是,转身风一样就跑没影了。
王熙凤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又红着脸站起来道谢:“妾身的小生日,竟让陛下这样惦记着,实在是不敢当!”
“当得,当得!”崇昭帝呵呵地笑,站起来亲手扶了她坐下,又没口子称赞这些菜搭配得好,必定好吃,云云。
王熙凤坐下,二人用膳。
崇昭帝吃完了,啧啧称奇:“朕原说,看着这又是鱼、又是鸭子、还有甜的,还以为会吃得腻,谁知竟清爽得很,且吃得很饱!”
王熙凤笑吟吟的不语。
二人换到了里间,坐下说话。
崇昭帝便东拉西扯,又指着金二彩问鸟儿如何都不说话了,又四处寻找乌金说竟然连饭都不在饮羽殿吃了。
实在没话说,顺口便把景铨路上的话告诉了王熙凤,尤其又说到薛家,因笑道:
“朕估摸着,你那小姑姑进了京就该给你求见了。”
王熙凤惊讶地张大了嘴,不由笑道:“我还真不知道,小姑姑还有这个魄力!”
顿一顿,又轻轻叹口气,“想来,她回到京城,看见我父亲摔断腿,贾家又没了那位敬大老爷,她又不知其中底里,只怕是要唏嘘伤感的。”
崇昭帝默然,片刻之后,慢慢地问:“真的不知底里么?”
王熙凤脸色一变,忙站起来单膝跪下去,低头道:“妾身万不敢在外头乱说话!”
“爱妃平身。”崇昭帝又伸了手过去,亲自拉她起来。略一沉思,从袖子里摸了一份奏章出来,递给她:
“这是贾珍的奏章,你看看。”
王熙凤吓了一跳,忙推辞。
却被崇昭帝塞进手里:“没几行字,无妨的,看吧。”
王熙凤只得慢慢展开奏章,见上头写道:
“臣,三等威烈将军贾珍跪奏,为报丧事。
窃臣父前科进士贾敬,于某年某月某日服食金丹逝世,享年五十有七。臣痛失严父,哀痛难抑,特具奏章,仰祈圣鉴。
臣父入仕时浅,不堪世情,便即修道,蹈于红尘之外,天真以致于任性。
然臣父生前常念皇恩浩荡,唯身在方外、耳目闭塞,以致于迂腐执拗,为人左右,铸成大错,罪在难赦。
臣父生前有遗愿,自愧辱没祖上,辜负圣恩,连带子孙,都不配再享朝廷爵位。
臣愿缴还爵位,削职为民,回乡为父守孝读书,臣恳请皇上天恩允准。
臣不胜哀痛,谨具奏章,伏乞皇上圣鉴。
谨奏。”
这是,辞爵?!
王熙凤愣住,过了一时,才一脸怪异地看向崇昭帝:“这个,够果断的……
“若他是这个意思,那尤太医的死,似乎与他,无关?”
崇昭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