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雪花轻飘飘落下,高耸的群山亘在眼前,身穿铁甲,腰上别着长刀的男子揉揉被雪打湿的脖子,转头冲左右士兵说:“两天了,再找不到人,将军能砍了咱们兄弟的头祭天!”
左右亲随都十分尴尬:“都尉,山太大,咱们几百号兄弟,大网似的撒出去,泥路都被磨平整了,别说俩人,连苍蝇也没见一只!”
“这就是无能,等着将军降罪吧!”铁甲都尉一手撑着刀柄,粗壮的胳膊狠狠锤向一旁的大树,惊的几只野鸟四散飞走,狠叹口气,“这伙人真是邪的很,衙门被劫了,知州被割了头,结果一个贼人没抓到,眼看狗男女跑山上来了,愣是一片衣角也没寻到!”男人唉声叹气,只觉得脖子越发凉了。
突然,远处咕噜噜跑来一个普通士兵,看打扮像是军中斥候,只是面生得很,来人声音洪亮:“都尉,将军被抓了!”
男子一把抓住来人的衣领,手上使劲把人拽到眼前,满脸不可思:“袁将军?被谁抓了?”
“还能是谁,国主呗!已经戴上枷锁,押回金陵城!”来人被勒的脸色发红,呼哧带喘的把消息倒出来,“来宣旨的太监说将军犯了大事,要...”那人说到此处也面露惊惧之色,支支吾吾的补齐刚才的话,“...要杀头哩!”
铁甲都尉一把扔了士兵,剑眉拧的死紧,回头看向身边的上百个士兵,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茫然和不知所措:“兄弟们,咱们...先撤!”
“都尉,那这狗男女...”
“不管了!将军若都...哎!只怕樊州城就要易主,贼人就不一定是贼人了!”男子整了整身上的铁甲,狠狠拍了拍身旁亲随的肩膀,郑重说,“如今乱世,保命要紧,你们是我的兵,我要为你们留后路,当务之急,咱们要先找准主子!”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这山上的人是袁栾要杀的人,可谁知道下一个樊州主将是不是也这么想呢,瞅不准时机,只怕死的就是他们这群当兵的了。
“咱们听都尉的!”人群中传出第一声附和声,紧接着就是更多的声音,“听都尉的!”
魏京半弓着身子,从层层叠叠的树枝间隙向外看,注意到那群盘踞在山脚下的队伍呼啦啦全撤了,他小心呼出口气,压低声音道:“二蛋,还记得山上那处山洞吗?”
被叫二蛋的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一脸憨厚样,听到问话忙道:“京哥,就是五年前咱们窝在山上发现的那处虎穴吗?”
五年前,赵时宴率众攻打南唐,曾在此山躲藏,为了有个容身之所,他们宰了母虎,剥了虎皮,吃了虎肉,这才等到最佳进攻时间,那一战,魏京和二蛋都参与了。
魏京拍了拍二蛋的左脸,一侧唇角扬起,笑的痞气,“记性不错,将军应该躲在那里,你上山,小心点,别让那女人发现,把将军引下来。”
二蛋嘿嘿笑,双手拱了拱,“哎!”说罢也顾不上披上大氅,像个小豹子似的离开队伍,速度极快的闪进小道,跳来跳去,很快不见了踪影,他自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在南蜀深山,没有谁比他更擅长和大山打交道。
此刻,距离魏京队伍几十丈外的山的另一侧,惜竹和修良、任如敬等人已经窝在雪窝窝里一天,十几个人都手脚冰凉到麻木了。
修良姿势别扭的靠着土堆,后背被雪浸湿了大半,又冰又黏糊的贴在身上,他有些着急:“咱们...该动了吧?”
任如敬等人也有些受不住,反倒是女儿家的惜竹眉毛也没动一下,一身白衣和雪色融为一体,两只不强壮的胳膊抱着唐刀横在胸前,只有唇角压得平平的,让人看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美妙。
“再等等。”惜竹嗓音有些哑,像是浸透了风雪后的嗓音,至于再等什么,她没说,其他几人也不问,他们只是各自安静下来,继续蛰伏。
打破安静的是一队脚步声,有些凌乱,但很有力,地面甚至发出细微的震感,靠在一起的十几个人躲在小洞里,树枝和雪花很好的遮挡了视线,并没有被路过的队伍发现,直到声音远去,惜竹的眼中才像冰雪融化般放出光亮:“他们走了!”
他们自然指的是袁栾的走狗,也是追杀赵时宴和周曼的队伍,这些人足足有几百人,他们不敢硬碰硬,只能窝在山下等待时机,这一等就是两天,他们不是畏惧寒冷,实在是...担心山上的俩人能不能扛得住。
等到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十几个人赶忙从雪堆里爬出来,每个人手脚都不听使唤,他们你替我揉胳膊,我替你捶大腿,想快些恢复行动力。
惜竹在一旁打了十几招拳法,就心急的收了招,看向正在活动的人:“好了吗?”
修良和任如敬同时点头:“怎么找人?”
没人知道周曼藏在哪里,这山...惜竹抬眼看着连成片的高山,也有些茫然,这和大海捞针也没有多少区别。
修良走上前几步,和惜竹并肩站着,两手叉腰,嘴唇发紫,呼出的气都是冷的:“分开搜?”
“不可。”任如敬首先摇头,他抬手指了指,嘴里数着数,最后说,“这是一片群山,八个主山组成,咱们要分成八组,每组最多两个人,太容易出事,也不容易传递消息。”
突然,惜竹一拍脑门,啪的一声,“我真蠢!”她转头看着修良和任如敬,脸上飘着喜色,“去,去城里卖炮竹来!快着些!”
这些都不是蠢人,一听就明白过来,修良声音也大了起来:“是个好主意,用声音引小姐下来!”
“小姐能信吗?”任如敬很谨慎,“万一她以为是袁栾的人故意的,会不会...”
惜竹截住他的话头:“若是炮竹,小姐必信!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暗号,她会懂!”
几人都是一喜,任如敬不放心别人,亲自带着一个兄弟下山买炮竹,修良和惜竹等人继续在山脚处等待。
女子的肩头被越来越大的雪落满,流畅的肩颈线撑着有些单薄的衣衫,修良的视线状似不经意从上面略过,又皱着眉返回来,解下身上的氅衣给她披上,啰里啰嗦的:“你每次出门也该...多穿点,好歹是女子,万一冻伤了,日后可怎么办。”
惜竹侧头看他一眼,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只是更抱紧手中的刀,虽依旧是冷淡的语气,仔细咂摸,还是能咂摸出些温度:“我比你结实,我挨冻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修良大略知道这人是吃苦长大的,可他也不是被父母抱在怀里的金疙瘩,该受的苦一点没少受,他不觉得自己有多不结实。
说起来他第一个见到的女子是长宁公主,第二个就是惜竹,这人没比他大多少,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教他们轻功,督促他们练功,他们一群人没有谁敢轻视她,就连金塬大哥也只能暗搓搓的说一句“惜竹姑娘是个武学天才,比不过,比不过”。
可那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美丽的女子,耍剑时灵动的腰身,穿着贴身衣服时坚挺的胸脯...他也不是没起过心思,只是人家的眼里干净的像清水,一点涟漪都不起,这心思自然也只能斩断。
可前日,他分明看到惜竹站在小姐屋前掉眼泪,强悍冷酷的女子无声无息的哭,望梅姑娘安慰说不是她的错,没什么用,她还是抱着头蹲在廊下哭够了才起来。
修良看得出来,他们这群人对周曼是仆对主的忠诚,即使有情感也有限,但对春阁的四个女子却不是,她们是把周曼当命的,即使是那个姓沈的公子,只怕惜竹也没上心。
“愣什么神?”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修良的乱想,他笑笑,“在想小姐和乔大哥会躲在哪里,我总觉得乔大哥不会让小姐受苦。”
惜竹哼了声,看似凶悍,语气里却带着笑意和一点隐秘的骄傲劲:“那是自然,姓乔的若敢让小姐受苦,我就阉了他!”
修良突觉胯下一凉,呵呵笑了声,不敢说话了。
山上的两伙人各自忙碌,山下的妙灵儿和沈家夫妇也等着消息,有的急的睡不着觉,眼睛都哭肿了几遍,有的看似端得住,实际吃饭都不香了。
傲月如身体好了许多,脸上病气还未散,靠在床头,喝下最后一口药,苦的倒吸口凉气,沈臣之赶紧把蜜饯果子塞到人嘴里:“快嗦嗦!”
等那股苦到心尖的滋味过去,傲月如才说话:“让老万也跟过去,好有个照应,虽说袁栾败了,我总是不能完全放心。”
沈臣之把药碗递给伺候丫鬟,细致的掖好被子,坐到床沿拉着夫人的手,把人半抱在怀里:“放心,那俩人没一个好收拾的,别说袁栾倒了,就是没倒,想弄死他们俩,也难!”
“你说的没错,但人家于我们有恩,她那丫头又是儿子惦记的人,咱们可不能看着他们出事。”傲月如放松的靠在沈臣之怀里,手上被捏的舒服,骨头缝里都透着懒。
“你这操心的命啊,早就派老万去了,你就乖乖养病,有消息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哄小孩似的语气,傲月如被他弄得没脾气,点点头算是把这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