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臂,“她早年有个刚出生就被老鸨扔掉的儿子,左手臂下侧有个黑痣,正好和罪民一模一样,她帮罪民搽药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当时罪民不知道,还以为她对罪民多加照顾,是因为她喜欢罪民,说起来十分好笑,当罪民决定跟她说清楚,告诉她自己不会喜欢妓娘,让她自重,这才得知了真相。”
他自己说完都忍不住露出又尴尬又庆幸的表情,“罪民的养父是镖师,养母在罪民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罪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母亲是这种感觉,很温暖,罪民前半生受尽养父毒打,受尽世人嫌弃和白眼,罪民第一次体会到,家人的感觉。”
“家人的爱,真的很神奇,明明罪民一开始还因为她是妓娘而嫌弃她。她一直很沉默,很温柔。她连得了重病,都瞒着罪民,还将积攒多年的银钱,拿给罪民,让罪民离开花楼,不要做龟公,去找个正当的行业,随便做什么都好。”
“罪民当时不懂她想表达的含义,更不明白她的苦心,一心想着赚大钱,拿着她的积蓄,就去做生意,罪民听说做茶叶生意,利润高,还能走南闯北,见权贵,这门生意,光想想,罪民就觉得意气风发,即使对茶叶一窍不通,也直接扎进去,屯了许多货。货卖不出去,后面才得知,罪民花了高价,买入的却是次等货,这次生意,让罪民赔光了身家,罪民不甘心,从钱庄借了五百两,想跟人去江南,再拼一把,但,这五百两还不够,罪民立刻想到了她,就跑回花楼,找她要钱。”
他泪流满目,满面后悔之色,“罪民这才撞破了她病重的真实情况,那会儿,专门给花娘看病的女医说,她只剩一口气了,让罪民好好跟她告别,罪民傻眼了,那一刻,罪民才深刻明白了,母亲的含义。她把积蓄给了罪民,连看病买药的钱都没有,而罪民却将那钱挥霍一空,还想着继续吸她的血,罪民该死啊,罪民简直不是人。”
“她不能死,罪民无法想象她死去的未来,多么恐怖,第一次,有人真的愿意,掏心掏肺地对罪民好,而罪民,都干了什么?罪民后悔啊,太后悔了,现在光想想,就后悔得快窒息了。”
“罪民去找了郎中给她看病,用人参吊着她的命,罪民又回到楼里当龟公,边照顾她,边赚钱,她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再继续浪费钱治病,她嘱咐罪民,等她死的时候,把她随便埋到山里去,离这花楼远远的,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花楼,更不想当妓娘。”
他说到这里用充满悲哀的眼神看着黄县令,“罪民以前在镖局当杂役,听过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罪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那一刻,才深刻明白这话的含义。罪民知道了她对花楼的厌恶,罪民又怎能让她留在那里养病”
“于是,罪民找了老鸨,想为她赎身,老鸨要价一百两,罪民当时跟钱庄借的五百两,都花在给她治病请郎中了,身上只剩八十多两,不够,就跟老鸨压价,没想到被老鸨狠狠地羞辱了一顿,罪民十分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便开始到处找人借钱,筹钱。”
“这件事,被她知道了,她收拾了自己的全部首饰和衣裙,让罪民帮忙当了,她这才赎身成功。罪民很是内疚,罪民半点也帮不上忙。”
“我们离开花楼后,罪民带她回了罪民家安顿,当时,罪民在梨庄的老房子十分破旧,一下雨,屋顶就会漏水,要是刮大风,那茅草屋顶,就会被风掀开吹得七零八落。”
“罪民决定重新修建房子,便找村里人借了个废屋住下。原本,罪民手中的钱还够建那房子,当时,她身子太弱,受不住那冷风冷雨,又病倒了,之前的病未好,现在又添了风寒,治病太费钱了,不仅花光了所有钱,还不够,罪民又找村里人借了一些,才勉强够买药钱。”
“这下,罪民拿不出建房的钱了,她又离不了人照顾,罪民倒是想要重操旧业,但是,罪民连买银粉的钱都没有,更别说做银面石了,就连米缸都无存粮,买根青菜都难。罪民路过老房子时,看到墙边的瓦砾,咬牙一狠心,抓了一把,塞到钱袋子里,出去集市转了一圈,也不敢下手,罪民十分胆怯,后来出了集市,遇到一个面生的小商贩,急着卖货走人,罪民这才鼓起内心那股狠劲,上前跟他买货,商谈。”
“就这样,第一次得手后,就会有第二次,罪民的荷包渐渐又富裕了,她发现了不对劲,问罪民整日照顾她,哪来的修建房子的银钱,罪民告诉她,自己找个小茶楼当掌柜。她很欣慰,夸了罪民很久。她越是夸罪民,罪民就越是心虚,直到有一日,她病好些了,突然跟罪民说,要去罪民所在的茶楼,喝喝茶,罪民这才慌了,面上应了,但内心像是上了热锅的蚂蚁。”
“罪民开始城内城外到处转悠,找茶楼,找有招工的茶楼,但是,一个都没找到。罪民打听了才知道,大部分茶楼的小二掌柜都是从牙行招来的,有正经的背景和工作经验。罪民不愿意放弃,终于发现了有个对外招小二的茶楼,可惜,茶楼掌柜嫌罪民年纪太大。”
“最后,罪民实在想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去,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罪民发现了一个半茶楼的茶摊,那里客人稀少,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罪民当即就厚着脸皮自荐,分文不要,每日都去那茶楼帮工,又是当小二,又是当搬运脚夫,但凡罪民能干的活,罪民都抢着干,那茶楼掌柜才好心收了罪民。”
“罪民这才带了她去茶楼喝茶,没有露馅。”
“从那以后,罪民出去再晚,她都不会再怀疑罪民,反而会叮嘱罪民,到了茶楼做事要认真主动,多照顾那上了年纪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