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定洲十分惊讶,问其怎么想到的办法,绣娘便提到,在冬日里,做绣活时,特别是缝制皮靴子时,为了丝线不打结,会给丝线打蜡。
给鞋面和鞋底打孔时,也会打蜡,这样不容易损伤鞋面和鞋底,并且缝制起来更容易。
黄定洲闻言,温和地看向绣娘,眼神透露出赞赏之色,当即向绣娘请教起做鞋子的心得和技巧。
事实证明,读书百遍,不如实践经验。
常年做鞋子的绣娘,说起上蜡,比黄定洲的知识储备丰富多了。
只是,他们上蜡不会上在鞋底。
除非要搞谋杀陷害。
顺着木纹的方向上蜡,在根据鞋底的凹凸勾勒,精心上过蜡的鞋子,穿起来一开始是和普通鞋子没区别的,但是走多了,蜡痕被磨平了,就很容易打滑摔跤了。
平地走,平地摔。
要是爬山到半坡,不摔死也去了半条命。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黄定洲先让人,穿了鞋底上蜡的鞋靴,进行实地场景还原示范。
在土路上试验行走,确定达到一定限度就会摔跤。
然后在安排会腿脚功夫的侍卫,上山,用鞋底上蜡的鞋靴爬山,果不其然,爬到半坡就会脚滑。
看来,凶手就是用这种方式,令受害人爬山时坠落,摔伤。
最后一个受害人,是个读书人,平时除了文书,抄书赚钱,不参与其他书生的酒宴聚会,在备考期间,根本不会想要去爬山,如果凶手想要故技重施,很难。
黄定洲翻出了云县的堪舆图,重新审视一遍,一直没有找到最后一位受害者,必定是漏了什么。
从云县通往京城的官道主干道一条,支线有两条,其他山路无数,只要认得方向,想要抄近路,翻山越岭的也不是没有。
他将思维代入凶手和受害者。
如果他是一个捉襟见肘的穷书生,要去京城赶考,那他会选择怎么去?走哪个路线?
如果他是凶手,想引诱目标陷入圈套,又应该如何循循善诱,才不会发现端倪?
他脑子里呈现出两个相同的地图,将他们两个人的标签贴上去。
凶手必定会选择人烟稀少,山路难行的路线,标着凶手标签的地图,出现了一条红色的路线。
受害者想要平安抵达京城,又不想花费太多,必定会选择一条安全有人烟,但是又路程较短的路线。标着受害者标签的地图,出现了三条路线,分别表以蓝、绿、紫的颜色。
两个地图逐渐重合在一起,蓝、绿、紫的路线中与红色路线重叠最多的是紫色路线。
而这条紫色路线,需要翻越过云鼎山,出了云县,往西,再翻越南山东,在云县与京城交界处,徒走十公里,才会进入京城官道。
黄定洲突然将注意力停留在南山上,南山往东是前往京城的方向,往西那就是新平郡,距离新平县不算远,如果凶手杀完人后,从新平县绕回来,那就很有可能遇到温家表妹。
黄定洲赶忙抽出空白的宣纸,将路线画出来。
有了新的搜查方向,黄定洲没有半点耽误,当即就拿着路线图,召集人手,前往南山,沿途搜山。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最终在南山以东偏西的山顶上,往下眺望时,发现了受害人的尸体。
受害人的尸体挂在山壁的树杈上,整个树杈贯穿了尸体的胸腹。
这就是为什么凶手最终不需要再用毒药毒杀的这一任丈夫的原因。
这样一来,想要将尸体从山壁上移走,难度也很大。
这山壁陡峭,如果是专业爬山者兴许单独攀爬,但,要再带上一个尸体,很难。
现在,如何将尸体带走,并保证尸体的完整性,成了一个难题。
谢主簿蹲在山上往下探,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建议,在山顶,找到与尸体垂直距离最短的位置,临时搭建一个可能移动的绳索,绑上竹筐,找几个高手,用錾子便往下,边在山壁上一凿一钎,刨出坑,让人可攀爬移动,这样一来就能降低危险性。
然后再移动到尸体附近,将树干锯断,到时候,将尸体和树杈,一起带走。
黄定洲赞同了他的提议,先让人试验看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让下去凿石壁的人,都要做好安全措施。
他们在山顶挖坑搭建木桩的时候,发现了死者的行囊。
他们废了三天,才将受害者尸体从半山壁上带上山顶。
王仵作也在山顶等着,为尸体做初步的尸检。
这尸体挂在石壁上,风吹日晒,已经呈现高度腐烂的迹象,不过从表面的来看,暂时没有发现中毒迹象。
树杈直接从死者后背贯穿其胸腹,不仅刺穿心脏,还有脾胃肠子等都已经暴露出来,裸露在外的表皮,有被禽类食用过的痕迹。
死者双眼微睁着,嘴巴大张,内有干涸血迹,和些许内脏碎片。
血迹从嘴唇流入脖颈,与胸襟前的那些血迹混合。
看得出,死者死得非常痛苦。
他右手握成拳头,手心里死死抓着一个绳线断裂的女式荷包。
尸体脚上的棉靴,鞋底还有一层薄薄的蜡层。
将尸体翻到背面,才发现,死者背部插了一根银簪,整个簪子已经没入了尸体肉身内部,只剩短短的簪头花。
为了进一步确认死者的情况,黄定洲他们决定将尸体运回云县县衙,进行更加精确的尸检。
暂时不排除,死者被偷袭后,脚滑或被推,摔落悬崖,最终被石壁上突出的树杈,刺穿而死。
尸体运往县衙后,开始进行骨检,这项验尸技术,在云县已经算初见成熟状态了。
不需要黄定洲时时刻刻盯着。
老仵作这几天都要做毒检,确定张二郎和崔氏父子所中的毒与小和尚提供的毒药是否一致。
实验体是鸡和兔子,被灌了从尸体上取出的毒,和小和尚提供的毒,反复确认发现毒发时的迹象。
经过三次核验,才确定,张二郎和崔氏父子的确都死于小和尚的毒。
第一组实验的时候,不太匹配。
第二组实验的时候,毒药中加入了他们生前喝的汤药,再试毒,就发现结果可以一致。
为了确定无误,做了第三组实验,确认无误。
他才将毒检的结果,呈交上去。
最后一名死者的骨检结果出来,证实他身上的伤全是生前造成的,致命伤是心脏部位的贯穿伤。
为了谨慎起见,黄定洲也让仵作对其做了毒检。
毒检结果,死者身体里有少量的毒素,还不够致命,而取毒做验毒试验后,发现,他中的毒,和张二郎、崔氏父子的一样。
本案的调查,到这里,已经呈现出明显的结果了。
黄定洲当即就确定升堂公开审理该案件和芦苇丛杀人案。
证据确凿,凶手虽然死了,但是小和尚是部分作案工具的提供者,作为从犯,在公堂内,接受案件审讯。
上午审理的是芦苇丛杀人案,围观的百姓,都对被中年罪犯杀死的妇人同情不已。
中年罪犯因故意杀人,被判监候斩。
下午审理的是跨州连环灭门案,反转的结局,令围观两场审讯的百姓,震惊不已。
跨州连环灭门案的凶手主谋,原本当被判归还财产,杖三百,再凌迟处死。
但主谋已死,只能宣判归还财产了。
而小和尚提供作案工具的从犯,被判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有去过出云寺上香的香客,认出了小和尚,她们不敢置信,一个小和尚竟然和一个妇道人家,参与了如此多的谋杀案,特别是她们听到死者死亡时的惨状时,纷纷惊呼出声,太过骇人,无法想象,凶手下手时,得多凶残冷血。
百姓们上午对妇人的死有多怜悯,下午,这份怜悯,就变成了惊恐和厌恶,这种杀人夺财方式,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有些认识凶手的人,表示不敢置信,十分震惊,一个平时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然如此可怕。
这个骇人听闻的跨州灭门案,在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就被传开了。
不过,这些都和黄定洲没有关系。
他现在破完案件,本该轻松下来了。
但是,再过几天就要迎来年中政绩考核了,他原本为这事着急忙慌,结果接连遇到几个案子,原本要布置的计划,只开了头,完全没有时间去盯着。
最近这几日,接连奔波在外,县衙内公务堆积如山,没有处理。
别说放松了,就连放风的时间都没有。
整个处理文书的办公区,桌案、柜子、椅子、地上都堆满了公文。
黄定洲想走进去,都要找找下脚的地方。
他看着这些,感觉自己要吐魂了。
他感觉就县令这点俸禄,完全匹配不上这样的工作量啊!!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疯狂处理文书,至少要在京城的官员到达之前,将这些书文处理掉!
总不能到时候,来考察的官员,一看他各方面政绩平平,还堆积文书不处理,感觉能当场被贬官呢。
黄定洲默默地吐槽着,心中压力山大,却又感觉有股莫名的愤怒,他本来还可以做得更好。
如果他将睡觉和锻炼的时间,拿出来处理公务的话。
黄定洲想到这里,顿时有些惆怅。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谢主簿和乔县丞,也在各自的位置上,奋笔疾书,埋头苦干。
整个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在纸面上,笔走龙蛇的声音。
四天后,从京城来的吏部监考使,抵达了云县。
是吏部事中和员外郎。
主监考使是吏部员外郎,吏部事中以督查为主,确定员外郎没有徇私舞弊。
考核当日,黄定洲率县衙官员,亲自到驿站迎接,吏部员外郎从始至终都保持严肃的神态,到了县衙,翻阅了县衙这半年来,每个月的总结文书记录。
从税赋金额、人口数量、案件结案数量等各个方面,进行考察。
他甚至没有抽查一部分细致的,只查月汇总数额。
然后直接将数据,抄录到他的文书中,然后当众提问了黄定洲几个关于税赋和人口的问题,然后就直接在文书上打分了。
黄定洲看得眉眼直跳,他看到云县的各项考核都是【中上】。
感觉有点像是走过场。
这两个监考使只在云县停留了半天,黄定洲邀请他们用午膳,都没留住他们,他们直言还要去往冯翊郡、上洛郡、凤翔府、新平郡等地考核,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黄定洲送走他们以后,还觉得没什么实感,感觉这政绩考核,过得太快,显得他之前的如临大敌,有点傻。
黄定洲将自己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
谢主簿笑道,“正常,这只是普通的年中考核,年末考核才是大头,到时候政绩不行的,你就知道厉害了。”
不过,黄定洲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当即邀请谢主簿和乔县丞一起用膳。
一听到能吃大户,乔县丞立刻的就答应了,他当场提出,还想继续吃鲈鱼。
三人同行,前往黄宅,开始今天的愉快进食。
入座后,乔县丞眼尖的发现,一直随侍负责上菜的海棠不见了,换成了另一个小娘子。
他原本还想问问海棠去哪了,不过,他看谢主簿和黄县令都食不言,他也歇了说话的心思。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秦画师和冯录事,可惜,冯录事下马了,也不知重新选拔后的录事,是什么人物。
要是和黄县令、谢主簿一样,出身名门贵族,那他会抑郁吧。
乔县丞就像一只田园犬,混在一群名贵犬中,格格不入。
他们三人用过午膳,转移了阵地,到了书房议事。
谢主簿起头,谈论起政绩考核的事情,乔县丞发现终于有自己插得上话的话题了,来了精神,积极加入探讨中。
黄定洲提议接下来,在空闲时间,一起下乡考察,看看百姓的耕作,以及再找找云县未来的发展方向,要充分将云县发达的水运和陆运,发展起来。
在耕作方面,显然乔县丞比较有发言权,他可是躬身耕作十几年,说起这方面的知识,他能说三天三夜。
正好,黄定洲觉得这方面是自己的短板,当即,从柜子里,拿出以前自己思考时,留下的问题,向乔县丞请教。
乔县丞接过去,定睛一看,感觉自己头晕,眼花,看不了这么高端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