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柯星反复地想起这个片段,明明上一刻,他们几人还在一起,为找到案件线索而欢庆,下一刻,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起,他们两人相识后,黄县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明明是相同的温和微笑和语气。
但现在,品味起来,却完全不同。
他当时问,“冯录事,你来云县任职录事多久了?”
冯柯星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境,是隐秘的恐惧。
他反复回想到这里,就是无法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和破绽,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个照面,就暴露了。
他反复思索着,那时候的心境和身体条件反射。
在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对强者的畏惧。
他想着,以黄县令的算无遗策,会找人来救他吗?
他无比渴望获救!
却又理智地想着,自己不可能获救,这里太隐蔽了。
他陷入黑暗之前,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看起来很眼熟,他努力瞪大眼睛,想要去看清楚。
是那个人!
将他打得半死,扔在这里的那个安乐酒楼小二。
冯柯星咬紧舌尖,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套出这个人的身份,或者取得更多的信息。
他再次想到了黄县令说的那句话,活人会撒谎,但,死者不会。
他也许可以让自己发挥出最后的价值,用自己的尸体,传出最后的情报。
冯柯星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仿佛生锈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
“敦同,你惹来的小尾巴,你自己处理干净。六子,盯着他!”
被称为六子的人,恭敬称是。
被唤作敦同的人,手握匕首,满头大汗,看起来快哭了,“是,是,总管,小的一定会让您满意!”
这人下完命令,没有多留,直接转身离开。
冯柯星发现他所说的那个叫敦同的人,就是被他跟踪的那个人,而被称为六子的人,戴着眼罩,脸上布满疤痕,看起来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敦同高举匕首,望着躺在地上,像尸体一样的冯柯星,比划半天,不知道从何下手,他带着哭腔,“六老爷,小的,小的不知如何下手。”
六子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仿佛比刚从冰棺里爬出来的还冷冽,“呵,没见过血的家伙,就是麻烦!将他拖起来,装到木箱里,运出去,再下手,不要把这里弄得到处都是血。”
敦同听到这话,顿时镇定了些,杀人他不会,但是运货,他是专业的。
冯柯星感觉那声音有些耳熟,但是,六子这张脸,他从未见过。
敦同运货很专业,运尸体就不是了。
他更要将冯柯星拖起来,发现对方四肢冰冷,他吓得手脚发抖,“六、六老爷,这…他已经凉了,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六子走上前,蹲下来,抬手触摸冯柯星的颈动脉,判断有无搏动,“还有一口气,蠢材!还不快点动手!”
他说完恶狠狠地踹了敦同一脚。
敦同被踢翻在地,却立刻就爬起来,跪着磕头道歉,然后很迅速地将冯柯星抱起来,塞进箱子里。
敦同,将木箱搬上地面,放到马车内,“六老爷,我们去哪里?”
六子冷眼看他,“方便毁尸灭迹的地方。”
敦同,“……”
他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才算方便毁尸灭迹啊!
他看了眼茶楼对面郁郁葱葱的竹林,“这座竹林往里走,是荒山,人烟稀少,六老爷您觉得怎么样?”
六子,“可。”
敦同赶忙驾着马车,从马厩出来,让竹林小道而去。
马车速度很快,穿过竹林,进入了山林。
这荒山遍地是半人高的也高,马车很难再前进。
敦同只好停车,将木箱搬下车,也许是这荒山野岭给了他勇气,他的恐惧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冯柯星像死狗一样被拖入草丛中,他半睁着眼,闻着鼻尖的青草芳香,想着现在是逃跑的好机会。
但是,他的手脚不听使唤,一动不动。
敦同高举匕首,神色凶狠,“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他说完握着匕首的双手,狠狠地朝冯柯星的胸口,扎下去!
在匕首即将刺穿冯柯星衣服的时候,他感觉,脖子一凉,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天旋地转,在意识断线的最后一秒钟,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成了无头尸,鲜血从脖颈汹涌喷溅而出。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六子冷笑,一脚踹飞敦同的无头尸体,看都没看那滚落在地、死不瞑目的头颅一眼。
他弯下腰,拿出一个药丸,塞进冯柯星的嘴里,“吞下去。”
冯柯星,“……”
他震惊地咽下了药丸,这声音更耳熟了!
他感觉对方在扒自己的衣服,想反抗,但是无济于事,胳膊抬都抬不起来。
冯柯星死死盯着对方,“你是谁?”
他没有得到答案,只得到一声冷笑。
冯柯星:“!!!”
他认出来了!
这个魔性的冷笑声!
“柳县丞!!”
冯柯星相当震惊!震惊到合不拢嘴!
“等等等,在下记得你被砍头了!为你收尸的铁匠师徒哭得不能自己……”
六子没说话,当作没听到对方的话。
他快速地将冯柯星的衣服脱下来,和敦同的对换。
又在敦同身上制造出和冯柯星身上相同的伤痕,然后又掏出一个工具包,开始对敦同的头颅下手,将其面容,易容成冯柯星的样子。
冯柯星看到那个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头颅时,感觉反胃恶心想吐,这是什么鬼!
六子翻白眼,将手中的头颅,放到马车的木盒中。
“从今以后,你跟着本副总管做事,本副总管不会亏待你。”
冯柯星一言难尽:“……”
虽然他被救了,但是,他无比心塞!
他就想知道对方是怎么逃过那场砍头死刑的!
当时,负责监刑的人,可是黄县令!
他绝不相信黄县令能被对方的拙劣技巧蒙骗!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个想法……但,如果是黄县令有意为之,那就不一样了。
他顿时五味杂陈了!
他以为自己是黄县令的心腹了!
但是,这么大的事!这样的秘密!他竟然半点也不知道!
要不是他这次被抓,濒临死亡,他是不是直到走私案破案了,他还被蒙在鼓里?!
冯柯星气急攻心之下,瞬间晕了过去。
六子:“……”
这个没用的东西!
正在这时,他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六子掏出佩剑,冷厉朝声音发源地看去。
“滚出来!”
一个双手抱胸,身着白色圆领衫袍的男子,面带微笑地从树后走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抱歉,在下无意偷听你们的秘密,在下只是好奇,为什么会有人驾驶马车进竹林,要知道这继续往前,就是荒山,马车难以通行。”
六子眼底闪过杀意,“你是什么人?”
“在下不过是一个好心的过路人,不过,比起这个,那位小兄弟一看就是身受重伤,他更需要帮助吧。”
他举起双手,释放善意,试图取信六子。
六子冷笑,没有多话,他飞快地拔出佩剑,朝对方刺去。
对方是不是好心人,他不在意!
他只知道,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的剑势如山,连绵不绝的剑招,招招带着了冷厉的杀意。
白衣男子用剑壳抵挡对方的攻势,短时间内,他们二人,迅速交手了上百招。
六子剑剑往对方死穴而去,意图致对方于死地。
白衣男子眼见势弱的防守不能让对方减少杀意,反而让对方越杀越勇,不由得认真起来,拔出宝剑。
他的剑气如龙,剑法绝妙,仅仅十招,就将六子击退。
宝剑架在六子脖颈间,他的力量控制得非常精准,没划破对方的皮肤,却恰好剑指死穴。
他露出友好的笑容,“看来,你冷静下来了,要聊聊吗?”
六子握着剑的右手,青筋暴起,“要杀便杀!”
白衣男子“在下对杀人没兴趣,只不过,对你们隐姓埋名之事,很感兴趣……”
六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他就算死,也不会暴露自己!
他瞥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冯柯星,可惜了,好不容易将他捞出来,现在只能灭口了。
他垂下眼眸,“你想知道什么?”
白衣男子松了口气,笑问,“你们改名换姓,是想要做什么?”
六子走向冯柯星的方向,用语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还能做什么?只能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了。”
他趁对方惊讶之间,剑锋直指冯柯星的心脉。
白衣男子没想到他竟会狠下心对自己人下手。
六子下手太快,他已经来不及拔剑阻止,只能拽下腰间玉佩,飞射向六子握剑的右手。
玉佩击中六子右手,他瞬间感到麻痹无力,眼见右手无力握剑,剑从他掌心滑落,他反应很快,迅速用左手去捞剑。
这时,白衣男子已经飞身上前,挑飞六子手中剑,紧接着,直接打晕六子。
现场一片狼藉。
白衣男子环顾了下这杀人犯罪现场,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跟上来了!
他率先去试探冯柯星的鼻息,发现对方虽然呼吸微弱,但还活着。
他只好认命地将冯柯星搬到马车内,将尸体装到木箱里,也一起放到马车上。
用麻绳将六子束缚起来,将他放到冯柯星身侧。
然后,驾着马车,从竹林的另一个小道出口离开。
这个小道出口,靠近临江县边界,虽然有村落,但人烟稀少。
冯柯星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蜘蛛丝的房梁,他转头朝火光的方向望去,发现坐在火堆前的是一个白衣男子,正在烤饼。
六子被捆绑起来扔在火堆旁边。
冯柯星:“……”
柳县丞!你还能不能行了!
他这是刚出了虎口,又进了狼窝?
白衣男子,“你醒了?吃饼吗?”
冯柯星又渴又饿,比起吃干巴巴的饼子,他更想喝水!
他艰难地翻身坐起来,“有水吗?”
白衣男子站起来,将水囊递给他,“你看起来,没有你的伙伴偏激。”
冯柯星翻了白眼,“呵,在下可没有伙伴!阁下又是哪位?”
白衣男子,“莫问。”
冯柯星无语了,这还不让问?要不是看对方没将自己绑起来,他还能在这边跟对方废话!
他捧着水囊狂灌,还没喝过瘾,就被制止了。
白衣男子拿走对方手中的水囊,将烤饼递给他,“极度饥渴时,不能大量快速喝水,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冯柯星敷衍地笑了下,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烤饼,这一口,差点崩掉他的牙齿。
他捂住脸,一脸扭曲,“这饼石头做的吗?这么硬!!”
白衣男子拿出扇子,扇了扇,掩饰自己的窘迫,“抱歉,在下第一次自制干粮,还不熟练。”
冯柯星咬半天,实在嚼不动,放弃了。
他将烤饼扔在一边,“很好,跳过这个无聊的寒暄过程,你不如说说,你想干嘛?”
白衣男子,“别紧张,在下正在游历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冯柯星十分怀疑眼前这个人的动机,他只看出对方衣着不菲,不是普通人。
“在下以为,在下已经展现了足够多的诚意,不仅帮你们收拾了现场,还将你们带出来,甚至将姓名告知阁下,阁下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冯柯星冷笑,“游历不去大江南北、名胜古迹,来这荒山野岭?”
等等!对方什么时候告知他姓名了?他想不起来!好饿啊!
“这是个意外,在下原本准备前往江南,现在正是赏荷的好时节,从临川官道路过,在旧茶楼歇息喝茶,不小心看到有人驾着马车进入竹林,在下本想他们是走错路,想跟过去提醒,却没想到撞见了杀人现场。在下本以为他们两人是加害者,还没来得及出手救你,便局势反转。在下原本想离开,却被你的同伴发现了,只好出面解释,但是,很可惜,他完全不相信在下,在下并不想伤害他,只好将他打晕捆绑起来。”
白衣男子见他信了大半,便继续道,“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里是离临江县不远的一个山村。你可以安心在这里歇息,应该不会有人发现这里。”
冯柯星目光闪烁,他看向六子的方向,“他什么时候会醒。”
“再过半个时辰。不过,你最好劝劝他,他行事偏激,听不进劝,在下无意与你们为敌。”
冯柯星想起自己晕过去前的情景,要是这个六子就是柳县丞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能劝住对方。
在冯柯星印象里,柳县丞就是个整日酗酒的疯逼,说杀人就杀人,还搞成连环杀!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没接话。
而是走过去,查看六子的状态,拿下对方的眼罩。
他摸了摸六子的脸,这脸上的疤痕触感很真实,他顿时搞不明白,六子这脸到底是真脸还是假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