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决定跟在这群人身后,离开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
这个决定,是在他发现,这押送货物的领头人,是他认识的人,那个偏执疯狂的柳竹华,才决定的。
他猜测,这柳竹华必定是趁着押送货物途中变故,借机上位,那么,有柳竹华打头,这批货大概率不可能被送到敌人手中了,很有可能,最后成了赃物,被押在云县县衙内。
思及此,莫问就觉得自己运气,真是无敌了,总是能车到山前遇贵人。
有人在前面开路,总比他自己硬闯有问题的山道,安全多了。
他这样想着,就赶忙跟上了队伍前进的方向。
马上就要到日暮了,他本以为这群人会暂停下来,休整后再继续前进。
没想到,押送的车队,反而加快了速度。
有些车马无法快速前进的,他们就将货物扛起来走。
走不动的人或者马,就会被当场斩杀。
这种雷厉风行的血腥手段,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更加冷酷了。
看到这些杀人的画面,莫问内心十分不适,但,他冷静地压下了内心的冲动。
翻越过了这座山,他们进入了另一个草木更加旺盛的山谷。
莫问算着脚程,猜测,这山谷连着的应该就是进入云县的山道了。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押运的车队速度更快了。
即使莫问坠在后面的树间,也听到了,车队那鼓舞人心的喊话,那管事喊着‘翻过这座山头,就安营扎寨,休息一夜。’
听到这话,莫问却不觉得松口气,反而有股冷意从后背窜上心头。
这群管事,可不是这种好心到会愿意在这临门一脚前,顾及下属安危、休息的人。
莫问跳跃在树杈间,借着树林枝繁叶茂的遮挡,掠过了车队,隐匿到车队前头,他准备观察偷听,了解这群管事怎么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
他蹲在树杈上,有如一只无声等待夜色降临的猫头鹰,安静、沉着。
原来这群管事,是听从柳竹华的指示。
柳竹华面无表情地对那群管事说道,“必须在过夜之前,越过山脉,进入据点,那里有建造多年的兵器库和营地,只有抵达了据点,才算真正安全了,那官道已经被严密把守,想必那狗皇帝已经得知消息了,哼!都怪那叛徒,走漏风声!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损失如此多的武力!”
那些管事闻言,纷纷劝慰柳竹华,只道,“幸好六子副总管您及时发现,否则,我们被一网打尽了都不知道,他竟然是叛徒。”
他们所指的这个叛徒,正是当日在旧茶楼,掌管生杀大权之人,也就是被冯柯星认出,是昔日安乐酒楼小二的男子。
柳竹华面带杀意和愤怒,“可惜发现得太晚了!加快速度,这里入夜了不安全!”
管事们闻言立刻应声,去监督运货的人马。
莫问在树杈上,听得一脸怀疑人生,这个柳竹华,这么快就上位成功了?
怎么陷害成功的?
他想不出来!
他心想,也许,想要在这种非法罪犯团伙之中混得开,就是要柳竹华这样冷血疯狂的人才可以。
他对比了下冯柯星往上爬的进度,再看看,这位柳兄的进度,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没得比。
莫问决定坐观其变,先在山顶上,围观这群人到底要往哪个方向走,再做决定。
一旦进入了云县境内,他大概就能脱离山道,直接走官道,前往县衙。
随着夜色渐近,押送货物的队伍,也下了山坡,进入了云县的山林之中。
带队的柳竹华面不改色,带着他们进入了云县有名的鬼山,往昔日被围剿干净的武器库而去。
他很清楚,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到了山林之中,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了。
他们根本不需要赶路到武器库。
他甚至,连动手都不需要动手,就能,将这群人,困死在这片山林之中。
有些眼尖的管事,只见林间影影绰绰的亮光,心想,大概快到了,只不过,那光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渗人,也许那就是据点用来震慑人的手段,防止其他人闯入据点的办法。
而蹲守在山顶的莫问,放眼眺望,却见山脚下四面山林,都隐约能看见,像是萤火一样的亮光。
他暗自疑惑,这个时节,还有这么多萤火虫吗?
还是说,这些萤火虫是那些贼人故意养的,为了做标记,圈下他们所谓据点的领地范围呢?
他环视了一圈,发现以他这个山峰为中心,四面八荒的山林间,都隐约可见绿色亮光。
他十分震惊,要是反贼的势力范围已经如此之广,那云县危矣。
他要是不现在立刻赶去云县通风报信,恐怕等天亮了,云县就被占领了吧!
但是,他现在不清楚反贼的布防,鲁莽行事,恐怕会打草惊蛇。
他在山巅之上,内心焦急地走来走去,想不出好办法。
主要是那绿色亮光太多,他实在没有把握,避开反贼的耳目,离开。
押送货物的这群人,本就因为疯狂赶路,又累又渴又饿,今日又为了赶路,一整日没有停下进食,现在已经各个头晕眼花,要眼冒星光了。
随着天色暗下来,山林逐渐融入黑暗之中,他们越走越觉得心里发麻,有种天灵盖在冒冷气的恐惧感,从头贯穿到脚底。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叫喊出声。
那惊惧交加的叫喊声,让他们忍不住都抬起头,环顾四周。
就这一眼,整个车队,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喊声。
他们被周围密集的鬼火,包围了。
就算对鬼火没有畏惧心的人,也会被这密集程度,吓到魂飞魄散。
在极度恐惧面前,逃亡是他们唯一的念头。
当第一个人扔下车马逃跑,有一就有二……
一时间,各个都忘了任务,四处窜逃。
还剩几个有主心骨的管事,连杀了几个想要逃走的人,试图让这群人冷静下来,却没想到,其他人见状,窜逃得更快了。
一群靠血腥手段压制的押运车队,瞬间作鸟兽散。
等这几个管事反应过来,确定无法稳住局面后,决定找副总管柳竹华请罪。
却发现,副总管柳竹华也消失不见了。
没有了领头人,这几个管事也慌了。
这惊恐的尖叫声,随着他们的窜逃,叫声越来越尖锐,他们像是一头扎进了地狱,抬眼闭眼,都是白绿色的火焰。
不论他们如何逃,那鬼火都死死跟随在他们左右。
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这样的尖叫声,即使是身在山顶的莫问,也听到了动静。
这恐惧的叫喊声,不像是反贼在杀人问讯,倒像是撞鬼了!
他默默地打开水囊,灌了两口镇魂汤。
他在立刻离开这里,和前往山林探查情况中,选择了前者。
不论如何,他都要及时将情报送到云县县衙,否则,他这一路的赶路,就算是白忙活了。
莫问又喝了几口镇魂汤,朝着城镇的方向,下山。
为免打草惊蛇,他没敢下树,而是飞快地跳跃在树杈之间,借着树叶的遮挡,离开这片森林。
他速度很快,再加上极度紧张,根本没有去关注与他擦身而过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萤火虫。
他用了一个时辰,才离开了山林,抵达了云县的狩猎场。
他看到山林边缘的石碑时,刻着【云县官方围猎场,非官方人士,禁止进入】,他瞬间松了一口气。
等他再抬头,看着狩猎场空地,那月光下飞舞的白绿色亮光,瞬间瞪大了眼睛。
心跳在那一刹那间,剧烈跳动起来,他下意识抓起手中的水囊,狂灌了好几口,都不能压下内心的震惊和恐惧。
他只觉得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一股冷意,从他的脚底窜上来,直到他的心口,他的大脑,他已经无法思考。
连尖叫都没有勇气。
更别提,迈出脚,离开这里了。
背后传来轻微的衣服与草木摩擦的声音,令他的恐惧值急剧攀升。
他都快吓得灵魂离体了。
大概是莫问此刻一身白衣,太过显眼了。
他身后的来者,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
莫问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脑子瞬间闪过声音主人的面孔,是柳竹华!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随便转身,“你,你是谁?”
柳竹华冷笑,没有搭理他,快步前行,与莫问擦身而过。
莫问见对方还穿着一身镖师服,瞬间松了一口气,很好,是活人!
他赶忙追上去,“等等,带上我!”
莫问跟在柳竹华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莫问见柳竹华没有要去县衙的意思,便半路与柳竹华分开了,他孤身前往县衙。
到了县衙却没能顺利见到黄县令,他只见到了正要下值的一个县衙官员,崔录事。
然后,他就被崔录事带着进入了县衙的审讯室。
莫问,“……”
他蚌住了!
莫问一脸无语,“这位崔录事,阁下是认真的吗?在下千里迢迢赶来云县,是为了来向黄县令报信,情况紧急……”
他说完突然想到, 这崔录事,该不会是反贼的人吧?
他思及此,瞬间警惕了起来,语气也尖锐了许多,“黄县令人呢?”
崔录事对他神态变化看在眼里,但是,态度没有丝毫变化,“这位莫郎君,请稍安勿躁。”
他露出官方的微笑,随口安抚了对方几句,然后,就离开了审讯室。
他去了县衙后院找乔县丞和韩典史,商量如何处理这个在关键时刻,找上门的莫郎君。
……
商州,枫林文道,云宇客居。
婉芙被掳走后,就在此地落脚,过了这么久,她都没有找到逃走的办法。
她一直被带在对方身边,亲自看着,再加上把守森严,她实在是插翅难逃。
不过,今日,是个例外。
对方不让她出房门,也没有来见她。
她一直耐心等等,直到夜幕降临,对方也没有出现。
她心想,也许这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破绽,要她露出马脚。
也有可能,这是她逃走的绝佳机会。
她观察过了,原本把守这院子的十几个护卫,现在只留了两个守门的。
她如果从窗户爬出去,逃走的几率很高。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直到亥时,她的耐心终于都耗尽了。
婉芙终于忍不住,打开窗户,环顾了下外面的景象,除了长廊昏暗的灯光,没有一个人守着!就连仆婢都没有。
她不再犹豫了,想逃走的想法,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轻手轻脚地搬来了脚榻,放到墙边,爬上脚榻,翻身从窗户离开。
虽然窗户离地面有些高度,但是,这点高度,和她想要逃走的心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她抓着窗沿,任由身体从墙体滑落,脚下踩空了,才慢慢放开双手,坠落在草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心中这动静有些大了,一定瞒不过那些护卫的耳朵。
她也顾不上有没有摔疼了,飞快地爬起来,往角门的方向离开。
从长长的莲花木廊离开,刚出了花园的拱门,还没抵达前院,就听到了护卫搜寻她的声音。
她看了眼,角门的方向已经有了护卫的身影,她只能往别的楼宇躲避。
只要现在不被抓住,等护卫散开了,她就还有机会逃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这一片的房屋都很陌生,她未曾来过。
有点灯的房间,她不敢进,最后摸黑,打开了一间没有点灯的房间,躲了进去。
寂静的房间,给了她些许安全感。当她小心翼翼关好门,转身时,却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她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僵硬得比冬日的井水还要冰冷。
婉芙低声喊了一句,“若光郎君。”
病弱的中年男子,冷漠地看着她,“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让你敢这样胆大妄为?”
婉芙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委屈和惶恐地落下了眼泪。
她梗着脖子,语气哽咽,“你对小女子好?囚禁着小女子,算什么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要杀小女子就痛快点,不然就放了小女子!”
他冷哼,“囚禁?你没见过云县监狱怎么对待犯人的?那才是囚禁!”
他说着又开始咳嗽,他用手巾捂住嘴,掩住咳出的血沫。
婉芙见他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又愤怒自己愚蠢且多余的同情心,干脆扭过头,不去看他。
很快,对方吃了药丸,止住了咳嗽。
婉芙见他要喊人将她送回房间,当即打断对方,“慢着,若光郎君,不论如何,小女子很感激你为家母报仇,小女子愿意还了这份恩情,只要是小女子能做的,小女子都愿意帮助郎君,只要郎君在小女子偿还了这份恩情后,就放小女子离开。”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来人,带走。”
婉芙两个婢子制住,她依旧不甘心地转头,看向对方,“那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文慎知见她冥顽不灵的样子,语气越发冷淡了,“不要挑战我的耐性,那个黄县令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喜欢?他配不上你,你死心吧。”
婉芙愤怒地瞪着他,“这和黄县令有什么关系?你这个疯子,无缘无故地囚禁小女子,现在不愿意放了小女子,还非要扯上别人当借口,小女子想要回云县,只是因为,那是小女子的家,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活着没什么价值,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她死就死了,不能牵连任何人。
文慎知看到她这副表情,脑中闪过另一个人的面孔,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露出了似曾相识的表情,没多久,那人就自寻短见了。
他想到这里,整个心肺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痛苦,他右手死死抓着胸襟,“婉芙,你要是胆敢寻死,我就杀了云县县衙所有人,让他们给你陪葬。”
婉芙瞬间破防了,“你这个疯子!”
她见对方不是在开玩笑,瞬间慌了,“你别乱来,小女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寻短见,都,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又愿意寻死呢?你别动他们,他们和小女子根本没有关系……”
文慎知却不想再听下去了,挥手让人带她离开。
她被关回房间后,心焦如焚,坐立难安。
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个疯子发起疯来,会做什么。
正在这时,押她回来的婢子,给她端来了一碗鸡汤,要求她当面喝下。
婉芙端着鸡汤,心情沉重,这鸡汤必定有问题,明知有问题,她却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喝下。
这种憋屈的苦闷,令她整个人都快分裂成两半。
婢子见她喝个鸡汤都要落泪,忍不住说了一句,“郎君也是为了你好,你又何必和郎君犯倔。”
婉芙不想搭理她,喝完鸡汤,将碗放回桌上,“你走吧。”
她说完,便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婢女将婉芙抱到床榻上,给她盖了被子,然后才离开房间。
她出了门,朝守门的两个护卫点了点头,护卫便都快步离开了。
守门的人,换成了这个婢女。
婉芙被带走后,文慎知的房间,悄无声息进了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
暗卫,“主子,货物已经从凤翔府进山,庸王已经收到消息了。”
文慎知面无表情,“那就动身吧。”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硬碰硬,他又不是庸王和太子那样愚蠢的家伙。
庸王既然自作聪明,想要和他合谋起兵,又怕被他捏住兵马,被他反咬一口,他便将计就计让庸王亲自接掌起兵大事。
从临江县,紧急押送过来的粮草和兵器,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只有这样,才能将皇帝的注意力引开。
而他,要做的就是,等着看皇帝和庸王狗咬狗。
在皇帝关注这京城城门会不会被攻破时,给他一个闷棍,让他死不瞑目!
这口气,他忍很久了!
为了报这个仇,他捏着鼻子、蛰伏太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久,要腐烂了一样!
他直接站了起来,和暗卫一起离开。
他们出府,去了隔壁一家酒楼的地窖,那地窖地面,还有一个机关门。
打开机关门,门后是一条黑暗的地下通道。
与林洞村的通道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石壁砌成。
文慎知带着一帮人马,悄悄地从那通道进入。
这也是一条通往京城的地道,只不过,和林洞村那条通道不一样。
林洞村那条通道是通往京郊乱葬岗的,而文慎知所走的这一条,却是通向皇宫的。
这个暗道,只有他和他父皇知道,而他父皇死了,现在,只有他知道了!
只要从这个通道抵达皇宫,再悄无声息地进入御书房,杀皇帝,简直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他已经帮皇帝算好了,明日黎明之前,就是皇帝的忌日。
……
于此同时,庸王府书房。
庸王从信鸽中,取下了纸条,他将信中的内容,收入眼底。
他冷笑一声,低声骂了一句,蠢材!
他召来心腹,“按计划行事,你乔装成本王的样子,带上皇帝安插进来的探子,开库房取一些书籍孤本和古画,装满一箱,带着前往云县,就说是去送给黄县令的贺礼。散布给五皇子的消息,也别忘了。”
他的心腹立刻领命。
庸王心情大好,他这次就要将计就计,让五皇子和那只敢暗箭陷害他的下作之徒,一起下地狱!
他又不是蠢货,太子已经被废了!
他现在就是朝臣眼中,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这一战,不论是皇帝死了,还是那反贼死了,他什么都不必做,都是既得利益者。
要是皇帝想要彻查,谁与那反贼勾结,那最终只会查到五皇子。
他,庸王,只是一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受害者。
他的快乐,没能延续多久,当他的心腹客卿,给他带了一份新的消息时,他整张脸都黑了。
“王爷,卑职得知,黄县令已经离开云县两天了,宫中的眼线传来消息,有看到一个和黄县令背影相似的少年郎,出入过皇宫,现在朝将军府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