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仿佛就这么过完了一辈子。
冬日朦胧,溪流化冰,茫茫大地满是雪色,一对穿着戎装的夫妻,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从马车下来。
女人容貌与沈连绮及其相似,相似到令她有种在看自己的错觉,可女人浑身上下散发的母性光辉,又让她知道,这不是她。
站在女人身边的男人清俊儒雅,眉眼间满是温柔。
一个老和尚牵着一个小和尚,从茫茫雪地间出现,不多时便到了夫妻身边。
老和尚拉开襁褓,襁褓中的婴儿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咕噜噜转着,好奇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抬起手指,咬破指尖,正要点在婴儿眉间,女人却担忧地躲了开,泪水从她的眼眶溢出,她靠在男人怀中,急切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男人环着她的肩轻声安抚片刻后,老和尚溢出血珠的指尖,又重新点在了婴儿的眉心。
一瞬间,各种嘈杂的声音涌入沈连绮的耳朵里,她听到女人的哭声,男人的温和安抚声,听到老和尚说:“晟国之劫,公主之劫,唯有勘破天机,可破。”
沈连绮看到,一缕白光,从婴儿的眉心钻出,向着天际飞去,老和尚仿佛看到了这缕白光般,他的目光追随而去。
下一秒,老和尚浑浊的眼珠,对上了沈连绮的眼睛,眸中所含复杂之色,令她心中颤动。
一刹那的功夫,再眨眼,老和尚那双眼便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错觉。
女人怀里的婴儿,双眸不再灵动,变得痴愣,老和尚说:“公主天魂归来之日,便是晟国破劫之时,天命所归,众民所望……”
老和尚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座熟悉的泥墙茅草屋在沈连绮眼前缓缓出现。
她的灵魂,好似被固定在了一个身体里。
她蹲在沈家泥房子外的土坎上,望着一个肤色白皙容貌秀美的妇人,带着半大少年的沈连成,牵着一个与女人容貌相似的小女孩,抱着一个黝黑的男娃娃,背着竹筐,笑着向她走来。
妇人唤她小绮,沈连成唤她阿妹,流着口水的男娃娃喊着姐姐姐姐。
她没有应答,仍蹲在土坎上,傍晚炊烟袅袅,有日落而归的村民从沈家外的土路走过,驻足攀谈。
“从出生就是个傻的,要我说,送去给人做童养媳得了,还能得几串钱,给你家娃娃们制几套衣裳。”
妇人笑笑,把她哄进了院子里,在地上乱爬的黝黑男娃娃抱住她的腿,喊着姐姐姐姐。
那个她在灵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沈爹,扛着锄头回来,肌肤黝黑,宽眉下三白眼,满脸戾气,一进门便咒骂着隔壁村老刘家截断了水头,又一脸色欲的上来抱妇人。
妇人推开他,说快去洗手吃饭,但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恶心。
沈连绮站在水缸边,从水面倒影,看到了自己的脸,黝黑干瘦,眼神痴呆,若仔细看,五官上依稀能看到她的影子,却因眼呆面痴,找不到一丝熟悉感。
画面一转,一抹白光落入华国南部小城的一栋老旧医院里,婴儿啼哭声响起。
画面再一转,沈连绮躺在宿舍一米二的床上,在熄了灯的深夜,一脸抓狂地举着手机看小说。
手机里的小说,正是那恶毒真公主与她同名同姓的发癫小说。
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躺在床上的她看完小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两眼一闭,倒在了床上。
手机砸在枕头上,面朝沈连绮,她看到手机上真假公主的发癫小说,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后退、删除。
手机上的最后一个字,也是小说开始的第一个字消失的瞬间,她脑袋一震,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化为一道流光,穿破无数她看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最后重重撞进了一个如鱼得水之地。
她睁开眼,跪在灵堂之上,哭声满地。
再睁开眼,华贵的青金锦缎从帐顶向两边垂下,龙涎香浮在空气中,将她包围。
她微微转了一下脖子,那种恍惚如梦境般的不真实感消失。
侧眸看出去,敞亮豪华的大殿在她眼前展开,殿中立着一四爪金龙的香炉,炉内香气袅袅升起,垂着帷幔的四角柱子下,分别垂首站着衣裳制式统一的宫女,靠近殿门的位置,是四个穿着青黑色太监服的小太监。
沈连绮望着这一切,记忆在她脑中打开,青州沈家村,水淹江陵城,安南王世子府,一切的一切,像电影般划过大脑,令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回宫了。
她闭了闭眼睛,她究竟是女大学生沈连绮,还是那一抹公主跨破天机的天魂。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无论她是谁,她都还是她。
但也不再是沈家村周旋于县令之子的村姑沈连绮,不是安南王世子府以色侍人的侍女沈连绮,而是晟国唯一的公主,百里绮。
“公主殿下醒了!”一道带着哭音的惊呼忽然在耳边响起。
沈连绮偏头看去,才发现一个三十多岁面容姣好的女子跪在床前,正含泪看着她,女子身上穿的也是宫女的衣裳,看上去制式却要好很多。
“奴婢映如,是小姐的陪嫁侍女,小姐便是您的母妃皇后娘娘,自娘娘去了,奴婢便在御膳房做了个扫洒宫女,十年前沈家女入宫,奴婢本自请到圣阳宫伺候,却被驳了,后来得贵人赏识,便做了御膳房的管事姑姑,如今得知公主回宫,便自请到公主身边伺候,奴婢……奴婢……”
映如姑姑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她望着少女,痛哭道:“奴婢就知道,就知道,小姐的女儿,定不会与小姐没有一丝相似……看到殿下,奴婢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小姐犹在眼前的那些日子,奴婢独活这么多年,总算是又见到了您。”
沈连绮的大脑还有些恍惚,但映如姑姑哭得她脑袋越发胀,她撑起身体,想要去扶她起来。
脑袋却一重,又重新往后跌了回去。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