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
晋山西边,三万安南军,带着晟国的医师和药材,来到了安南驻军之地。
驻军之地的安南军只剩下了七万,他们看着面前这些本该魂归西去的兄弟们出现在自己面前,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震惊之色。
为防军心动荡,他们并不知道,那些留在原地得了瘟疫的兄弟们,经晟国无私救治后,都活了下来。
他们遥遥相对,分明是熟悉的面孔,也穿了同样的盔甲,但竖在风中的大纛却截然不同。
安南士兵们虽面露惊色,但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相认。
出来相迎的安南将军是陈桢,他看着为首的卫光和东方辞。
驱马离开安南大营,与对方在山坡上会面。
“殿下当真是大胆,三万安南军,便只派了你二人和这一眼便可望尽的千余晟平军吗?”
东方辞纠正他,“是陛下,而不是殿下。”
陈桢的视线落在东方辞身上,“东方大人许久不见,倒是面色红润,想必是得了机遇,治好了这一身弱症。”
东方辞微微一笑,那些终年萦绕在他眉间的沧色,已消失不见。
他向陈桢看去,青年历经战火,眉眼间已染上了沉着的风霜。
“陈桢将军许久不见,倒是威武了不少。”
卫光在他们身后,静静听着,没有开口。
这几月在安南军中,众人都对他很好,但他是城南大营的士兵,是护送公主殿下南下的士兵,自然,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公主殿下,如今的晟国新帝。
但对于安南军来说,他是叛军,所以他尽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陈桢已知他们的来意,也知道,晟平军大公无私救治安南瘟疫的事情,不日便会传遍整座军营。
安南的军心,再也不可能凝聚起来了。
他没有回答东方辞的话,而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东方大人,真当会慷慨解囊,不计前嫌的救治南宫家吗?”
东方辞阖了下眼,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
“我奉陛下的命前来,自然也会遵陛下的命令行事。”
“前尘旧事,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不是自己的东西,时间一到,总是要还回去的。”
安南一样,如今的帝位,也是一样。
陈桢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跪在东方辞的马前。
“求东方大人,救……”顿了顿,陈桢微一咬牙,“救世子殿下。”
而不是陛下。
他知道,大势已去,若想世子殿下活下来,便只能靠着世子与如今晟平女帝的情谊了。
“南宫慎,染了瘟疫。”东方辞语气笃定。
陈桢道:“是。”
“世子已经两日未醒了。”
若非他们前来,他已经打算拔营返回,向京城去求医了。
东方辞知道,陈桢这是不信任他,所以才会有方才这试探。
他抿了下唇,只是道:“带我去。”
“若再昏睡两日,只怕是华佗再世,我也没有办法了。”
事到如今,陈桢只能选择相信。
他将东方辞带到帅帐,也让前来的三万安南士兵和医师,进了安南大营中。
随着这三万瘟疫痊愈了的士兵回来,他们是如何活下来这件事,如雨后春笋般地,瞬间传遍了整座安南大营。
如今营中的七万士兵,当初离开时,他们又何尝不知,他们是把那五万兄弟,留在那里等死。
他们都知道,他们不会回去了,他们放弃了兄弟们的性命。
但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不仅活着回来,还在他们染上瘟疫,与当初一般境地的时候回来了,带着治疗瘟疫的医师,来救他们了。
营中不少士兵,已是热泪盈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就算是铁血的汉子,也有七情六欲。
饥饿、瘟疫、死亡,还有战事的连续不顺,已经让安南士兵们的心摇摇欲坠。
而这三万士兵的到来,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心。
安南军中的士气,如同泄气的皮球般,彻底地瘪下去了。
他们有父母、兄弟,甚至妻子和儿女。
他们抱着为安南新帝打天下的决心出战,一转身,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回家。”
“瘟疫真的能治好吗?”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还能活着回去见到我娘吗?”
“我娘子给我做的冬衣,我今年还能穿得上吗?”
安南军中士气低迷,一锅锅药汤在营帐中间熬开,彻夜不停。
随行而来的医师们,已经在京城周围,治疗了无数疑难不同的瘟疫,所以治疗起安南士兵们的瘟疫,没有任何压力。
反倒还能宽慰上几句。
“你这样程度的,要是死了,得是我手下的第一例!”
自然,这样的话安慰不到士兵,反倒还让士兵们的脸色越发白了。
东方家的医师中,有不少女医师,士兵们一开始还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后来昏迷被直接剪开裤子,再醒来后,便都只觉得自己只是一具尸体了。
安南大营的瘟疫,在医师们有条不紊的治疗下,控制住了。
南宫慎也在一天后,醒了过来。
他面色惨白,唇干裂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帐顶许久,记忆才慢慢重新回到脑海中。
从他病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败了。
陈桢一直守在床边,一夜未睡的他杵着手假寐,头垂下时一个激灵间醒过来,余光瞥见殿下的手露出被角。
他伸出手去,正要为他掩被,但一抬眼,却看到殿下睁开了眼,直直看着帐顶。
陈桢惊呼出声,“殿下!你醒了!”
南宫慎缓缓扭头,看着陈桢,他耳边徘徊着那句“殿下”,而不是“陛下”。
他闭了闭眼,干裂的唇瓣张开,数日未曾开口的嗓子沙哑至极。
“她来了吗?”
陈桢掩被角的动作顿住,低声道:“是东方辞,卫光,还有他们治好了瘟疫的三万安南军。”
南宫慎闭着眼睛,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听不出声音中的情绪。
这时,帅帐的帘子被掀开,东方辞端着药,走了进来。
他见陈桢脸色不同往常,脚步微微一顿,“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