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招娣和张凤霞到了东码头的时候,罗婶儿跟梁姨俩人还对着空了的搪瓷盆发呆呢。
张凤霞一瞧见这个就知道,她们这儿估计也是卖光了,跟她俩一样,都不敢信。
几个人凑一块堆儿咽着唾沫,又把两边的钱放在一起数了几遍,足足有个七十多块。
罗婶儿她们中间又回了来福一趟,自然卖的也比她们多。
四个妇女同志汗就没停,既是因为这闷热的天气,又因为内心的亢奋。
于招娣感慨:“天爷嘞,这一晚上的工夫就快赶上咱俩月工资嘞。”
“抓紧回去,”张凤霞匆忙推起车:“咱赶紧把钱给人姚老板送去!”
这钱放在手里,就跟烫手山芋一样,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拿着,最后就掖给了胆子最大的张凤霞。
可她张姨也虚得慌啊,就只能玩儿命往来福宾馆奔。
等终于到了地方,张凤霞直接把小推车儿往道边一撇,从正门儿进去扯着嗓子直接嚷:“姚老板!!姚老板!”
“我给你送钱来嘞!!”
于小钱听着嘎嘎乐,说张姨您快赶上报财童子了。
张凤霞说边儿去,竟拿你张姨开涮。
于小钱不禁好奇:“张姨,这得是多少钱啊您这么激动,您瞅您脸都老红了。”
正赶着这会儿,姚海棠却从后厨噙着几分淡然笑意慢悠悠地走出来:“我估计六七十差不多。”
“... ...诶妈呀,姚老板神了。”
罗婶子跟梁姨探着脑袋瓜儿道:“还真是七十多,我们数了好几遍呢!”
“姚老板,我们从后门儿进去,把搪瓷盆送进去。”
“您甭管,我们刷完了收拾完了再走。”
“成,麻烦了。”姚海棠爽快点头。
于小钱那边却还伸着个手指头扒拉扒拉,半天都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呢。
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下巴颏儿都要合不上了。
“好么... ...七十多... ...姐,这要连着卖一个月,我滴妈呀!”
张凤霞把钱给了姚海棠以后也去后厨跟着一块儿收拾了。
于招娣却面色怪异,脚底下嘎呦半天才走过来。
她是个面儿薄的,这也是鼓足了勇气。
讪讪一笑道:“闺女,姨得跟你道个谢,再跟你道个歉。”
“今儿小钱找我的时候,我还说你坏话来着... ...我说你这娃是个是非事儿多的,天天满九林都是你的传言,这又从远处追过来家亲戚,我就跟小钱说让她躲你远点儿... ...。闺女,哎!”
于招娣说着说着实在是臊得难受,后面的话堵住了似的。
姚海棠却立马儿拽住她的胳膊,特亲热地笑道:“于姨,您甭这样儿。”
“不至于的嗷。”
“再一个,您有您自己的道理,也不算是错了。本来么,我这儿确实是一大堆的事儿,您怕小钱岁数小啥也不懂到时候被我连带了也正常。”
于招娣见姚海棠如此懂人情世故心窝子里瞬间更酸了。
她忍不住瘪了瘪嘴,握着姚海棠白白净净的手哑声道:“闺女啊,你是个好孩子,还是个吃过苦的好孩子,于姨看出来了... ...闺女,啥话都不说了,你姨我嘴也笨,说不出啥。”
“你就记着从今往后,你对姨来说就是小钱的亲姐姐,不扒瞎!”
“姨全当是多了个贼有能耐的老闺女了!”
“你看看你看看,”于小钱听着一面动容又一面不忍跟她妈呛:“你原先说的啥来着,说女娃就应该嫁人,读书啥的都是浪费时间。”
“你现在也承认海棠姐有能耐了吧!”
“我之所以读书考学,就是想跟海棠姐一样,成为一个靠自己、有能耐的人!”
于招娣对于小钱是习惯性的打击,刚还夸姚海棠了,到了她闺女这儿可就不行了。
她马上就说你不可能,你就是咋读也没你海棠姐的这个脑子。
人这是会办事儿,通透聪明。
这可不是读书就能读出来嘞!
姚海棠知道于招娣很多陈旧迂腐的想法都是根深蒂固,没办法迅速扭转过来,她赶紧给于小钱递了个眼神儿,让她再忍忍。
随后就与于招娣柔声道:“于姨,我但凡要是能上学,都不至于这么辛苦了。”
“您总是催着小钱嫁人,不也是因为您不想让她跟您一样辛辛苦苦地讨生活么?”
“可是于姨,您有没有想过,靠别人给咱吃喝,别人高兴了还行,要是人家不高兴呢?”
“... ...”
姚海棠这几句话实在是一针见血,于招娣瞬间哑然。
她皱着眉头,嘴紧抿着,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自己。
刚开始成家的时候她也寻思自己是定下来了,可算是有个归属了,不用愁生活了,安安心心地生娃照顾家就行了,可后来呢。
她男人没了,只给她留下个老婆婆跟个闺女。
于招娣的娘家远在天边,而且她也明白,她这个女娃于家里来说就是个浪费干粮的,就算回去也得被赶出来,所以便一直带着老婆婆跟闺女咬牙硬撑。
且一直到于小钱她奶没了好久以后,于招娣还是没动过再嫁的心思。
常言道,一女不侍二夫,于小钱她爹刚走的那几年,外面儿都叫她于寡妇,闲言碎语的那就更别提。
婆婆也是没啥事儿就拿话茬子磕打她,说啥诶呀,我家招娣是个好儿媳,有良心,明事理,我儿肯定能看见,这才能叫他踏实投胎去嘞。
这话说得于招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后脖颈子冒凉风,睡觉都睡不好,成宿成宿地做噩梦,梦见他们家老于变成厉鬼掐她的脖子,说本来娶你这个同姓的媳妇儿就算违反祖训了,你要是敢让我闺女管别人叫爹,老子高低给你带走!
“妈!!妈!!”
于小钱的呼唤让于招娣浑身打了个激灵,白着一张脸下意识地看过去。
于小钱一看她妈这表情就知道了。
她立时走过来,横眉立目一叉腰:“你又想起那老瘪犊子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