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已经染透地上的残雪,孟谦被刺伤的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他只凭着手里的剑支撑着自己。
而孟礼被黑野放开后,失魂落魄的跌倒在地,哭红的双眼呆滞无神,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
“孟礼。”
看着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此刻正在自己面前,孟谦艰难的抬起头,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绝望的笑容。
这个弟弟还是没能听自己的话,负了孙家,又跑回孟家,当真是倔强。
孟礼瘫软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着,却不停的往孟谦那里移动,到了他身边时,跪坐在孟谦面前,低着头,哭哑的嗓子里拼了命的发出声音来。
“孟谦大哥,我回来了。”
看着那刺眼的红色喜服,孟谦心头一痛,无奈的闭上眼睛,轻声道“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该留在孙家,和孙家小姐成亲吗?怎么总是不听话?”
让孟礼能够与一温柔善良的女子喜结良缘,这是孟谦在死前最值得开心的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孟礼这个笨蛋要放弃一生的幸福,再跑回这个牢笼里?
知道孟谦铁定会说自己,孟礼也不顶嘴,他伸手握住孟谦沾满鲜血的手,哭着摇头。
“我不要和别人成亲,孟谦大哥,这世上除了你,我只爱你,不想与任何人在一起。”
这是孟礼最真实的情感,也是最心酸的。
孟知安不忍再看,她偏过头,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破败的梅花树。
而黑野在听到孟礼对孟谦说爱这个字时,心头微微一颤。
这个单纯善良的孩子,终于还是选择爱下去,哪怕前方等待他的是无尽的深渊。
“孟谦啊,孟谦,这样一份美好纯净的爱,你为何不能接受?”
“可是孟礼,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我们没有机会在一起。”
孟谦再一次拒绝了他,本该如此,自己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能接受孟礼,误了他一生。
这一次,孟礼没有因孟谦的狠心拒绝而转身离开,他捧起孟谦的脸,看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笑道“所以,你不是不爱我,只是怕自己死了,所以才这样狠心对我的,是吧?”
孟礼的眼里带着光,他只要孟谦点头,就好了,不管生死,只要这个人是爱自己的,就够了。
“……”孟谦看着他,选择了沉默,并且摇头,他不敢回答。
爱太可怕了,一旦承认,便是让孟礼与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他,不愿孟礼受到伤害? 他的不回复让孟礼心慌。
同时谢靖蘅也愣了一下,他从卑微的求爱的孟礼和隐忍藏爱的孟谦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孟正霆将自己送人时,他也是和孟礼一样,既无助又可怜,祈求着心爱之人能够施舍给自己一点爱。
可惜,结果都一样,爱的透彻,爱得卑微的那一个,总是得不到回应。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孟正霆,又看了一眼伤痕累累,俨然无法再反抗的孟谦,心一狠。
将银枪拎起,走了过去,将银枪挡在孟礼面前,冷声道“好了,孟礼,我的慈悲心到此为止,你的孟谦大哥并不爱你,所以你赶紧走吧,回去成亲也好,继续留在孟府当个下人也罢,别来妨碍我了。”
这是要杀孟谦了,孟礼害怕的看着那枪锋,感觉到一股寒意,他抬起头看向谢靖蘅,突然就哭了,抓住他的衣摆恳求着。
“谢先生,孟谦大哥已经受了重伤,他之前做的一切错事,也都付出了代价,您就放过他好不好?”
看见孟礼为自己向谢靖蘅求饶,孟谦怒了,奋力的伸出手来拽住他,将他推往一边。
“孟礼,你给我滚一边去,不准求他。”
而后,孟谦挺起胸膛,抬起头死死的瞪着谢靖蘅,苍白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谢靖蘅,你要杀便杀吧,休要再说那些无用的话。”
事已至此,孟谦明白自己再无反抗的余地,他只求一死。
“可我还不想让你死的太痛快呢。”
谢靖蘅冷笑一声,将银枪抵上他的颈部,狠毒的目光像要把孟谦活吃。
“他要做什么?”孟知安有些奇怪,不禁靠近黑野,低声问道。
黑野看着谢靖蘅那狠戾的样子,脸色骤变,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嘴唇都在颤抖。
“谢主应该,应该想要像杀了方岩先那般,杀了孟谦。”
听他这么说,孟知安的疑惑更加大了。
“什么?方岩先怎么死的?” “惨不忍睹的死法。”
方岩先如何死的,黑野很清楚,双腿膝盖骨被刺穿,手脚筋均被挑断,最后,一枪穿透胸膛。
现在的孟谦不过经历了第一步,接下来他会被挑断手筋脚筋。黑野难以想象那个总是一脸孤傲的孟谦受到这等伤害,他趁孟礼还在哭泣时,立马跑过去将他拖走。
“别拉我。”
孟礼被拖着,可眼睛一直留在孟谦身上,不停的挣扎着。
“你以为我想拉你吗?还不是因为孟谦,你若是疯了,他死了也不安心。”黑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场面会是无比的血腥,黑野不太想让孟礼看到,那会是痛彻心扉的感觉,会把人逼疯。
如黑野想的那样,谢靖蘅果然走了旧路,他丝毫没有犹豫,一脚把孟谦踹倒,踩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道“孟谦,方岩先死的时候,你还在乐清,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所以,今日,我便来让你感受一下他的痛苦罢。”
说完,谢靖蘅握紧银枪,对着面露痛苦的孟谦狠狠的挥动了几下。
瞬间,孟谦就感觉自己的四肢一阵疼痛,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温热的液体不停的从自己的体内流出去。
他的瞳孔放大,死死的盯着头顶的天,浑身颤抖,脑海里闪现出方岩先那张模糊的脸。
方岩先穿着深绿色华服,头戴冠帽,高高的站在方府的台阶上,抬着下巴,冷着眼看着自己。
“孩子,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方家的,再等等吧。”
然后,那个孤傲的身影就转身离开,向着幽深的方府走去,留下的只有两扇紧闭的金漆大门。
“爹~”孟谦的眼睛被痛苦的泪水蒙上,他看不见方岩先,也看不见方府,只有一个刺耳的哭声穿入耳膜。
“不要,谢靖蘅,你不要杀他!”
孟礼还是看到了谢靖蘅残忍的对待孟谦这一幕,他狠狠的咬了黑野一口,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护在孟谦身旁,欲将他抱起。
可是,孟谦这副高大的身子哪里是孟礼能抱得起来的,他试了多次,皆是徒劳。
“怎么,你要同他一起死吗?”
看到这个孟礼仍旧不死心,谢靖蘅皱着眉,有些不满。
孟正霆也有些厌烦了,他背过身去,扶着额头对谢靖蘅说道“你赶紧结束吧,别再折磨人了。”
这个孟谦怎么说也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被谢靖蘅这般折磨,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只希望谢靖蘅这个冷血的人赶紧把事情处理掉。
“老爷,您真的要杀孟谦大哥吗?”
连孟正霆都不管了,孟礼绝望了,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孟谦,心中一阵悲凉。
“他可是您一手培养起来了,对您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即使是错了,您也该给他改过的机会啊,为何要把他逼向绝路?”
“因为我是他仇人。”孟正霆冷冷的回道。
方家的事,他孟正霆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所以,他怎么能放过孟谦,这是放虎归山,是一个大祸患,他不能留。
没有人会可怜孟谦的,在这个院子里,谢靖蘅和孟正霆是仇人,黑野是仇人的忠实属下。
而孟知安,她又是仇人的女儿,谁都不会帮孟谦。
孟礼感觉到深深的绝望,他摸着孟谦的脸,低下头,靠在他耳边道“孟谦,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孟……孟礼。”
靠在孟礼怀里的孟谦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能低下头,艰难的从干裂的嘴唇里颤颤巍巍的叫出他的名字。
“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孟礼吻了一下他的头发,低声温和的说道,目光流露出来的满满是对这个人的怜惜。
他虽背负着仇恨,却从未杀害过一个人,每次做了坏事,都会偷偷的在夜晚向佛祖请罪。
总是愿意折寿换别人的平安无事,却不曾想会有那么一天,他真的就应验了誓言。
孟礼扶稳孟谦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香包,笑着对他说道“孟谦,我听闻相爱的人只要在月下拜了天地,互相系上红绳,那么死后即使过了黄泉,喝了孟婆汤,即使到了来世,也不会忘记对方。我也得了两根红绳,我们一人系上一根,来世不要忘了对方,要在一起好不好?”
那两根红绳拿出来后,孟知安心头一颤,她以为这个说法孟礼不知道呢。
她紧握双手,看向孟礼孟谦,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着孟正霆说道“爹,孟谦早已经被我下了毒,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既已成废人,您不如就放过他吧。”
孟知安也求情了,谢靖蘅握着银枪的手微微一抖,他斜眼看向孟正霆。
“你要心软吗?”
心软?孟正霆抬起头,转身看着正在给孟谦那被鲜血浸透的手腕,微微皱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等孟礼做完想做的事,你直接动手。”
怎么会心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无回旋的余地,孟谦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与其让他生不如死,不如让他下去陪方岩,敬敬他所谓的孝。
在这寒冬里,身穿红色喜服的少年面露绝望的微笑给自己的爱人系上红绳,然后将他扶稳,面对面跪着。
不顾在场的任何人,看着天,跪着地,自顾自的说着。
“今日,我孟礼,他孟谦,虽等不到明月,却能在暖日的见证下,和你结亲。”
说完,孟礼微微低下头,扶着孟谦的肩膀,轻声问道“孟谦,你可同意?”
“嗯……”
孟谦依稀听到孟礼的话,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里闷声一下,算是同意了孟礼的话。
“好,那我开始。”
得了他的同意,孟礼红肿的眼睛不再流泪,他笑着扶着孟谦的脸,道“我们只拜给天地,拜给青朗天日,厚泽大地,谢谢它们让我们在这万物美好的人世间能够相遇。”
说完,孟礼扶稳孟谦的脸,弯下腰,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在地上,孟谦也被他缓缓的扶下。
那一刻,孟礼看到孟谦的泪水滴落在鲜红色的残雪上,晕开一朵美丽的花状图案,就像夫妻对拜牵起的红绸花。
此时,孟知安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孟礼,会像今日这般绝望。
而后,他越过孟知安,看了一眼那个背对他们的孟正霆,将孟谦扶好,挪了一下身子,搂住他笑道“今生,我们冠以孟姓,得以谦礼二名,是老爷的恩赐。所以,得给孟老爷,再行个礼。”
然后,孟知安看着他们,孟礼扶着孟谦深深的给孟正霆行了一个礼。
这一拜,使得孟正霆心头一痛,他转过身看着他们,冷漠的脸上有些动容,他淡淡的开口道“不用客气。”
这是他仅能回应的。
谢靖蘅歪着头看着孟礼在孟谦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后,转动着手里的枪。
然后,午后第一片雪花落在银色的枪锋上,他微抬下巴,手轻轻一送,银枪悲鸣,从孟谦背后刺去,破膛而出。
涌出的鲜血喷在孟礼的脸上,他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面前,一下子崩溃,抱着孟谦撕心裂肺的大哭。
“不要不要,孟谦,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