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影,这座围满围毡的亭子是傅谦每日消磨时光的好地方。
即便冬日咳嗽的很厉害,他也总是待在这里。
因为这里很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没人打扰就意味着他感觉不到被忽视,被看不起。
他讨厌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个病秧子,是个短命鬼。
明明都是富察家的少爷,凭什么他傅谦就因为是庶出就这么被人看不起。
他恨富察家的每一个人,包括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傅恒。
凉月走到临水照影的附近,就听到了傅谦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抬脚掀起帘子走了进去,就看到傅谦捂着嘴,咳嗽的满脸通红。
“咳~咳~咳~”
胸腔和喉咙间传来一阵破风箱声,呼哧呼哧的让人听着就疼。
“傅谦,生病了还来这么冷的地方待着,身体又怎么会好?
你为什么这么不在乎你的身体?”
凉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不烫,才收回手笑盈盈的看着他。
傅谦抬起头,就看着凉月逆着光站在他的身前。
她的身后透过半人高的羊毛围毡是那冬日盛开的红梅。
傅谦竟奇迹般的觉得,这如血的红梅也不及她容颜的万分之一,凉月就像是落入人间的仙神,身上散发着光芒。
“嫂嫂……,嫂嫂怎么来了,这里冷,你快些回去!”
傅谦有些局促的站起身,不知该如何是好。
凉月却不管他,自顾自的坐下后,伸手拉着他坐下。
内力运转于指尖,将手指按在傅谦的合谷穴上,点揉按压。
傅谦只感觉一股暖流涌入身体,从手背直接蔓延至了全身,脸色突的一下就红了。
凉月温柔的笑道:
“按压合谷穴,可起到清热利咽的作用,你若觉得喉咙不适,无人的时候可以自己按一按。”
傅谦红着脸,结结巴巴道:
“多~多谢嫂嫂,我~我知道了。”
傅谦直勾勾的看着凉月,眼中有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缱绻眷恋。
可凉月似无察觉,依旧笑的温柔。
“看的出来,傅谦你不开心。
其实我也不开心,从我嫁进富察家,我才体会到什么是冷,什么后悔。
明明在这里我衣着华丽,仆役成群。
可我却觉的这里像是一个牢笼,冰冷的让我喘不上气。
我很后悔,为什么要高估自己,明明知道他心有所属却依旧还要选择嫁给他。
可事成定局,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生而为人,贵在自知,明于通达,终于无悔。
伤透了,反而明了了。
你若是伤了,病了,疼的,苦的,难受的,绝望的只有你自己。
带给你苦难的人反而不会在乎。”
傅谦听着她说的话,心里不免又酸又涩,一时冲动之下哑着嗓子开口安慰。
“嫂嫂,你别伤心,以后我陪你好不好?”
凉月收回手,看着他,目光明亮。
“好啊,那你要陪着我就要养好身体,明日不许再来了。
我让人运些玻璃进府,将这里收拾一下,做好保暖你再来躲清净可好?”
傅谦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嫂嫂不仅没怪他僭越,还同意让他陪着,这是不是说明他有机会可以取代傅恒?
一想到这种可能,傅谦就兴奋的浑身颤抖。
“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声过,凉月为他斟了杯茶,示意他喝上一口。
“喝杯茶压一压吧,一会儿我让丫鬟送一份川贝琵琶膏到你的院子。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吧,我先离开了。”
傅谦看着凉月孤单的背影,抚摸着茶杯上残留的余温,心里又酸又胀,像是泡在又甜又酸的水里,难受的他眼睛都红了,心中的激动久久难以平复。
凉月回去后吩咐映红将琵琶膏送去了隔壁傅谦的院子,将花影打发了只留下含烟一人。
“含烟,坐吧,陪我说说话。
含烟犹豫了一下,推辞道:
“福晋,奴婢是下人,怎可与主子同座。”
凉月勾了勾唇,一脸不甚在意的模样。
“含烟,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更何况你是皇上的人,我自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你坐下吧,你可知为何皇上让你来监视我?”
含烟摇了摇头,始终不肯承认。
“奴婢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凉月也不意外,丝毫不顾忌的道出她与皇帝之间的私情。
含烟知晓真相不免目瞪口呆,她接到的任务只是上面吩咐她,贴身伺候富察少夫人,并监视富察府上傅恒和其夫人夫妻二人的感情生活。
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来监视这个。
后来入府后她费劲心思打听,才从书房的青莲口中知晓傅恒从不在夫人的院子里留宿。
如今听到凉月的话,她好像明白了,却又不敢相信,皇上真的会强迫臣子之妻。
被这个巨大的秘密震惊到的含烟一时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绝望。
凉月当着含烟的面,用匕首割破手指,鲜血滴在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摄魂符上。
“福晋,您这是要干什么?”
含烟只感觉浑身都僵硬了,看着眼前这个笑的温柔女人,手上的符纸随着血液的浸染散发出诡异的红光,霎那间她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让她想要逃离。
凉月素手轻点,将符纸贴在含烟的胸口。
“以血为媒,以符为锁,摄魂引命,含烟,你的命,从今而后,尽归我所有,听我号令。”
随着凉月话落,含烟的眼神逐渐涣散,后又慢慢聚拢。
“含烟,拜见主子。”
“嗯,起来吧。”
感受到无形中莫名的对于含烟的控制,凉月望着窗外的圆月。
月光倾泻而下,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美的如梦似幻,轻启朱唇。
“明日你传消息出去,就说富察府上从我的陪嫁庄子上进一批玻璃,我欲将所有的凉亭和主子们住的院落窗格全部换上清透明亮的玻璃。”
“是,主子。”
凉月这么做的理由有多个,一来是找个不得不被宣进宫的由头,二来是为了撩拨傅谦,三来是为免下人看出什么,私下议论,四来也是为了提醒祖父来保。
索幸因为冬日里散心作画时在凉亭里太冷,下令将府上的凉亭安上玻璃门窗也不算太过。
既然凉亭都安了,那么主子们的院落安上也是应当。
只是最后施工的时候,傅谦长待的临水照影格外多了砌一道火墙,涂了层椒泥。
一连多日,富察府上的工匠来往络绎不绝。
就连处在深宫的皇后和妃嫔都知道了此事。
各人的反应不一,后宫妃嫔平淡有之,嘲笑有之,讽刺有之,羡慕有之。
皇后更是叹气,凉月如此奢靡,只怕会给富察府上带来麻烦,匆忙下旨宣凉月进宫。
倒是处在养心殿的弘历,知道皇后下了懿旨,只是冷哼一声。
“她倒是有这个闲心享受,那么多的玻璃倒是舍得出银子。
这么多天除了捎些物件儿进宫,竟一次都未进宫来请安。
我看她不是躲着朕就是对皇后太过敷衍。”
李玉低头闷不吭声不敢说话,可偏偏焦躁的帝王不按常理出牌。
对于这个知晓他和凉月荒唐事的知情人,他不禁出言询问。
“李玉,你说她哪来的银子制办这么些玻璃?
虽说自皇阿玛开始,就有亲王侯爵府邸窗格镶嵌玻璃的习惯。
可谁家有她那么大的手笔,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玻璃安在门窗上。
是不是喜塔腊氏贪污受贿,奢靡无度呢?”
李玉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皇上恕罪,这……这奴才哪里知道。”
弘历哼哼一声,斜睨了他一眼,对这个滑不溜手的李玉屁股就是一脚。
“德胜,你来说。”
德胜慌张的看了眼李玉,只见李玉龇牙咧嘴的摸着自己的屁股,有些忐忑的道:
“皇上,依奴才看,夫人是个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做出坑害家族的事情。”
弘历对于德胜的回答不置可否,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李玉。
“李玉,悄悄的去将启祥宫收拾出来。
她如今是朝廷命妇以后进宫来探望皇后,要是小住。
总不好让她住在皇后宫中侍女的耳房里。
启祥宫没有宫妃居住,左右又无人居住,宫门落锁就会将宫苑独立出来,记得从里面将靠近燕喜堂的角门打开。
你立刻去办,要是让人知晓引来非议,朕摘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喳”
李玉接到旨意,嘴中不免觉得发苦。
想要不惊动旁人,收拾出偌大的启祥宫他得费多少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