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一直盯着共享位置的画面,两分钟了,红点没动过,五分钟了,还是没动过,十分钟了,依旧没有动过。
她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慌,然后把位置画面截图,发在了刚刚拉的小群里。
许嘉栋他们在东安街靠近桑北路的地方下了车。街上没什么人,只有两旁的街灯闪着微弱的光。他们细细查看,喊着媛媛的名字,却一直无人应答。
“媛媛?置动了吗?” 许嘉栋发消息给宋年。
“没。”
黑暗中,陆正昀听到叮咚的轻响,不是许嘉栋手机里传来的,也不是他自己的手机。
许嘉栋又问宋年到哪了,刚发出去,又听到了一记非常清楚的叮咚声。
陆正昀:“你消息发在哪里了?”
“群里。” 许嘉栋立刻反应过来:“我打个语音电话试试!”
片刻后,静寂的街道响起了微信的经典铃声。两人跟着声音走,终于在墙边发现了趴着不动,因来电显示而泛着亮光的手机。
宋年很快和他们汇合,许嘉栋把捡到的手机递给她。大夏天的,宋年觉得自己被一盆冷水浇得手脚冰凉。
几人谁也没说话,埋头在附近找了好几遍,一无所获。
宋年联系袁捷,电话没接通,她直接拨了110报警。
“早知道应该让她先报警的。” 宋年自责。
“你别太担心,我们来得也很快。” 陆正昀安慰了句。
许嘉栋:“而且媛媛那丫头看着就机灵,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滴铃铃滴铃铃,宋年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来电,三人面面相觑,陆正昀示意她打开免提。
“喂。” 宋年按下了接通键。
“喂!宋姐,是我!”
原来媛媛刚才听见后面动静太过明显,不敢回头,直接撒腿就跑,手机因她晃动手臂的动作弄掉了,她也不敢停下来捡,就这样一鼓作气横冲直撞跑到了有光亮有人群的大街上。
“我找人借电话想给你打电话,他们都不借给我!!” 媛媛抱着赶过来找她的宋年,委屈地哭诉,“我问了好多个人了,呜啊啊啊——”
“你吓死我了!” 宋年轻拍她的后背,心里的弦总算松了下来。
媛媛趴在宋年肩上,哭得稀里哗啦,许嘉栋递过来纸巾,媛媛才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场;她抬头,发现周围都是打量她的人。
社死现场。
宋年:“这次多亏了老许和陆师兄帮忙,你好好谢谢人家。”
媛媛乖巧地抹干眼泪,站在她旁边,给许嘉栋和陆正昀一个人鞠了个躬。
“没必要没必要。” 许嘉栋摆手,“都是自己人。”
警察很快登场。媛媛说感觉有人跟踪她,但具体问到是什么人,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她又摇了摇头,说察觉到的时候吓坏了根本没敢往后看。警察叮嘱她们以后不要独自一个人走在这种偏僻的路上,最好结伴而行。
媛媛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往这边走,主要她不认路。
没多久,人群散开,警察也走了。媛媛心有余悸,挽着宋年的胳膊不撒手。
“今天麻烦你们了。” 宋年再次向许嘉栋和陆正昀道谢。
“客气啥,自家师妹,帮忙是应该的,是不是,陆哥?”
陆正昀很轻地嗯了一声。
宋年:“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吃饭吧。”
媛媛在一旁点头:“嗯嗯,我们请。”
“我都可以。” 许嘉栋看向陆正昀。
后者似乎对这主意并不感冒,淡淡吐出两个字:“再说。”
“那我们回去挑几个良辰吉日,然后再好好选几家餐厅,届时给两位大哥过目?” 宋年看向陆正昀,他倒也没反对。
宋年和媛媛还准备打车回家,许嘉栋和陆正昀没同意,他俩虽然喝了酒不能开车,但刚才不是叫了个酒店工作人员来当司机嘛。陆正昀叮嘱他先送两位女士回家,再把许嘉栋送回去。
许嘉栋:“陆哥你呢?”
“我散散步,西杭反正就在旁边。”
“师兄一起吧,后座可以坐三个人。” 宋年以为他是担心车里坐不下,和媛媛挤了挤,给他腾出了一个绝对宽敞的位子。
陆正昀直接帮她们把后座的车门关上了。
许嘉栋上了副驾。
“陆哥,那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
车子渐渐驶离,宋年回头看了眼,陆正云手插在兜里,目光冷冷清清的,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小。
七月已经入伏的天气,即使是晚上,也是耐不住的热。等到了酒店,陆正昀给卉姨发消息说加班,今晚要在酒店住。
他洗漱完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泡了杯茶,戴上眼镜,坐在办公桌前。窗外墨黑色的天空把房间照得静谧,房间里只有办公桌上的灯开着,照亮桌上的文件。
那是份报告。
他下午就在看了,不过没太看得进去。刚好许嘉栋送个客户到西杭下榻,约他一起吃饭喝东西。陆正昀想着转换下心情就同意了。没想到后面来了这么个意外。
陆正昀继续翻阅眼前的文件,这是他请外部审计师做的报告。一开始就只跟顾绍华讲过,所用的材料也是他作为总经理的身份够得到的材料,尽量没惊动其他人。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尤其是财务部的人。这些年在西杭,陆正昀一直晓得,他看到的财务报表,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样子,他也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财务总监是他二叔顾继华的女儿,也是他的表姐——顾正梅。
之前顾正阳出事,顾绍华身体抱恙,顾继华管理过酒店一阵子,就是这阵子让他女儿当上的财务总监。后来结果酒店经营惨淡,收益急剧下降,顾绍华把陆正昀找了回来,顾继华引咎退出了经营,但顾正梅一直还在位子上没动过。顾绍华说她有能力,但在陆正昀看来,她最大的能力是使绊子;自打他来西杭后,顾正梅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敷衍的表面功夫。
陆正昀心里都有数。这么多年,也给了她许多体面。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陆正昀要走。但即使要走,他也希望能让西杭稳定的经营下去。顾绍华年事已高,顾正阳又是那么个情况,每年都要有医药费,还有居居未来要上学,要出嫁,要是能给他们留下一个稳定带来收益的西杭最好不过,这样他走得也安心些。而阻挠他实现这个目标的所有隐患因素,陆正昀要一个一个消除,就从上次采购部徐永建被开除的事情开始。
陆正昀一页一页翻着手里的报告,刚开始翻得挺快,后来速度慢下来,等到了“审计发现”这一部分更是许久没有动作。报告里,“前台实际收银和财务入账数额存在差异” 几个字加了粗,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当然这个情况,原因也很多;比如结账的时候,客人使用现金,收银员采用挂账的结账方式,所收的现金不入账;又或者换房时,房型对应不同房价,结账的时候以价格低的房型价格结账,房型差价不入账等等。
他把这页折了起来,打算找个机会随机抽查账目。七月份是旅游旺季,入住客人多,也比较容易浑水摸鱼,适合当样本;还有其他月份的,拉一下入住和账单核对,应该能发现蛛丝马迹。不过这事儿具体的原因还是得有内部的人调查下才能下决定。他很快想到了三叔家的正轩,虽然业务什么的还没了解的那么全,但脑子活,只是他要是交代给了正轩,三叔就知道了,三叔知道了,基本上就是二叔也就知道了。所以,还是得再观望下别的人选。陆正昀打算在员工系统资料里看看。
鼠标慢慢往下滑动,电脑里的人一个个看过去,几个大领班,陆正昀在开会的时候见过。至于其他人,有眼熟的,大部分在一楼前台的时候看过,但没什么特别印象。
然后,一直缓慢匀速运动的鼠标滚轴停住了。
陆正昀的视线停在一张照片上,鼠标双击点开让它放大。画面中穿着西服的男子国字脸单眼皮,留着板寸发型,跟今天见到时的气质有些不一样,但陆正昀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照片上的人就是今天晚上被临时拉来当司机的那位,名字现在知道了,叫王仲青。
王仲青在酒店工作已经有七八年时间,最初就是从礼宾服务处的行李员开始做起,一年后去了接待处做客户接待,做到领班又转去了收银处,预定处也待过,看业绩表现都还不错,而且这轮岗的频率妥妥是当储备经理人培养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升上去,反而又回到礼宾服务处做了个普通的领班。
陆正昀特意找了他,问出了自己心中的话。
王仲青说:“礼宾处比较简单,工作氛围很好。”
彼时他们坐在同一辆车里,王仲青坐在驾驶座,陆正昀在后座。
“就不想再往上走一点?”
王仲青摇头:“人往上了,烦恼的事情也上来了,我这个人还是喜欢自在点。”
陆正昀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他本身话就不多,王仲青也是,只一丝不苟开着车,看得出的沉稳。
导航定位的目的地是在一个小区,王仲青以为是老板的家,没想到是一家面馆。
“你也下车吧。” 陆正昀对他说。
车子停好,陆正昀带着他往面馆的方向走,面馆正是他经常光顾的那家十八铺。
“阿昀,来啦。” 郑叔笑着迎了上来。
陆正昀把手里的伞递给他:“来给您还伞,顺便再吃碗面。”
“来来来,里面坐,里面开了空调。”
陆正昀回头示意王仲青,“进来吧,吃碗面。”
“不用,我在外面等就好了。”
“饭还是要吃的,而且这家面还不错,我帮你点一份。”
王仲青还想婉拒,陆正昀却没想继续听,径直朝里头走去。
两个人交叉坐着,默不作声吃着面。王仲青碗里的浇头,是十八铺的招牌肉酱;他吃得快,吃完就安静等着。
好不容易等陆正昀也吃完放下筷子,他又说要坐着消会儿食。
王仲青斟酌着开了口:“总经理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沉稳,还很机敏。
“有什么事您尽管直说。”
陆正昀看了他一眼。
“我说了,你可就得做了。”
“好。”
这么爽快倒让陆正昀有些惊讶:“你都还不知道什么事,就答应了?”
王仲青:“您找我,说明我肯定有这个能力干这件事;而且本来您就是我老板,找我做事也理所当然。”
性格也很直爽。
陆正昀也没拖沓,直接问他有没有办法帮他调查财务报告上发现的问题,而且得瞒着其他人悄悄调查。
王仲青点了点头:“可以。”
就冲着这份自信,陆正昀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他能干成这件事。
“既然是我请你帮忙,而且是你本职工作外的事情,调查期间我会再额外支付你双倍的工资当做酬劳,或者如果你有其他的条件也可以提。”
“有钱赚就挺好。”王仲青说:“不过,我还挺好奇,您怎么找了我?”
陆正昀耸了耸肩:“前两天你帮我们开车,我对你有印象,所以回去查过你的资料。”
“原来如此。”
王仲青把陆正昀送回了览山居,然后一个人散着步、抽着烟、溜达着下山。
走到半路,他看到路边的亭子,默默走过去坐下,把手里的烟抽完,然后打开手机,打了个电话。
很快,电话接通了。
“喂。”
“喂,董事长。”
“仲青啊,这个时间,是不是酒店有什么事?”
“不是,我是想跟您汇报下,刚才总经理找我给他办事了。”
“他知道了你是我的人?”
“应该不知道,就是碰巧。”
电话那头的顾绍华微微哼了一声:“那他这戒备感也太差了。他要你办的什么事?”
王仲青把知道的都说了。
顾绍华:“看来,酒店要动荡一阵子了。”
王仲青:“总经理也是为了酒店着想。”
“不管怎么样,家里人终归是家里人,罢了,他跟这个家感情本来就不深,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吧,你就照他的话做。”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