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醒了。很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陆正昀在第一波看望她的人抵达之后就离开了,说是有事。之后陆陆续续,一群人涌到她的病房,带着各式各样的美食水果。不过这些都没进到她的肚子。医生叮嘱她再喝几天粥吃点流食。
于是宋年吃着医院分配的清粥小菜,其他人当着她的面“山珍海味”,什么炙烤三文鱼,麻辣肥肠,鲜虾马蹄小笼包,都是宋年平时喜欢吃的。任子聪自己做了一大份红烧牛腩烩土豆胡萝卜,特意从家里带来,婧姐熬了一锅成色极佳的鸡汤,放了菌菇和党参,香气逼人。
这些通通进了别人的肚子。
“亏大发了。” 宋年仰天长叹。
许嘉栋:“等你可以吃了,咱们照着这桌再来一份。”
宋年:“那我还想吃酸汤水饺,还有抹茶柚子巴斯克。”
许嘉栋:“都安排!”
宋年满意了。
媛媛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这丫头刚来的时候抱着她结结实实哭了一通,哭饿了,所以现在食欲极佳,一碗肉吃得喷香。
宋年婉转地提醒她可以不用坐这么近。
“就是要坐这么近,然后用美食诱惑你,看你下次还给不给自己搞的一身伤!” 媛媛咬肉都咬出了切齿的味道。
宋年选择闭嘴。
“还跟我说什么不会让自己有事的,骗子!” 媛媛继续控诉。
“反正也没死,确实是没事嘛。”
“没死就不算事?”
宋年理直气壮地点头。
“你!!”
媛媛不说话,化悲愤为食欲,在她面前哐哐吃肉!
子妍、长宇、邵源、刘超还有姚威也都跟着一起来了;长宇心里很自责,总觉得那天应该跟他们一起走的,要不然宋年今天也不会坐在病床上,或者坐在病床上的可能就不是她。任子聪看出他的低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手搭在他肩上,让他别想太多。
“就算你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又知道?”
“一看就知道了,你是武力值够猛还是智商量够高,去了能干嘛,不过多一个像我一样被揍的人。”
“你是想安慰我,还是想打击我?”
“是想让你再一次认清现实。你也看到了,我宋姐,有架自己能打,有事自己能扛,你能给她什么?她能图你什么?”
任子聪的话残忍、但现实。长宇听进去了,心里一阵茫然,许久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幸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宋年身上,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有趣轻松的话题,除了任子聪,没人特别注意到他。
过了八点半护士小姐姐过来查房,顺便赶人。
宋年催促他们早点回去,还叮嘱明天好好上班,不准特意请假。
任子聪:“我反正明天也要来换药的。”
婧姐:“我反正后天也是要休年假的,再不休就过期了。”
媛媛:“我反正已经请好了。”
总之,都是要来的。宋年刚醒,吃得也不多,没什么力气反抗,心里也知道他们的好。
等偌大的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宋年一个人,她才有时间仔细复盘最近的记忆。她想起来在那片废墟里最后看见的人,还想再想起些什么,然后——手机就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接起,第一句话就听见对面在问:“是不是有事找我?”
宋年愣了下,随即应了声:“嗯。”
“我就说刚才离开病房的时候你多看了我两眼肯定是有事。”
宋年问他:“这个私人病房怎么回事?”
“你大师兄定的。说你做了好事受的伤,要受到好的待遇,还说什么比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个四人间里,周围都是不知道的陌生人,还是一醒来就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好些。而且单间更安静,有助你休养。我觉得他说的挺在理。”
宋年:“押金也是师兄付的?”
许嘉栋:“嗯。”
宋年:“知道了。”
许嘉栋:“你是担心住院费太贵?”
“那倒不是,这我应该还是付得起的。只是觉得最近好像受了师兄很多帮助,欠他得有点多了,心里总惦记着。师兄他,对其他师弟师妹也都这么好吗?”
许嘉栋突然就想起那天从医院回家,陈婧冷不丁问他的话。她问陆正昀是不是对宋年有意思。当时他还觉得是她想多了。现在宋年这么一问,他再那么一琢磨,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老实说,我还没见他对其他师弟师妹这么好过。以前有什么事他都是电话交代的,他这么亲自帮忙安排我也头一回见。”
宋年:“这么说我想报答都没参考物了。”
许嘉栋:“你就想到这个?”
“啊。”
许嘉栋恨铁不成钢,但一想到认识宋年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感情方面一贯的迟钝,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明示一下:“你就没想过你师兄可能看上你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
“喂,喂?”
宋年开口:“没想到时隔多年,老许你还是这么爱点鸳鸯谱。”
“我说真的。”
“哦?师兄亲口跟你说的?”
“倒没有,但看他这次对你受伤的反应,我合理怀疑。”
“别怀疑了,你说点靠谱的,我想知道的一般师兄帮了你们忙,你们都怎么报答的?”
许嘉栋:“没怎么报答,都记在心里了。但凡以后陆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
“这样就行?”
“这样就行。我们君子之交都这样的。\"
“我怕我在云州待不了很长的时间,以后没什么机会报答。”
“你不还在云州嘛?总有机会。要实在想不出来做点什么,就多提供点情绪价值,其他的,陆哥看着也不缺。”
情绪价值是个什么东西?宋年听过,但没见过。
她翻看着手机,查找它的定义。余光瞥到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里面有一根完整的苹果皮。是下午她醒来后说饿,陆正昀坐在她床边给她削的。
宋年想了想,打开了微信。
“师兄,吃过饭了吗?下午忘记跟你说了,这次又多谢你了~”
宋年没有退出画面,片刻后,看到手机页面上端显示:正在输入中...
消息很快出现:“不客气,身体怎么样?伤口疼吗?”
“还行。不怎么疼,就是饿,今天他们带的东西我都想吃,但一个都没吃到。”
“阿婆说过两天给你炖黑鱼汤,不油,对伤口好。”
“阿婆??”
陆正昀:“那天回去被他们发现衣服上的血迹,稍微解释了下。”
宋年:“他们知道我是——?”
“年年嘛。何烁公司的员工,我的师妹;还知道你这次为了帮朋友英勇负伤。”
宋年听他喊年年,心头一颤,她按住胸口,问:“那他们知道后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立马打电话托人搞野生黑鱼去了。”
但其实,还是说了的, 什么缘分、巧合、老天爷的安排之类的,他并不觉得合适说出来。
而此刻的宋年,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师兄,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以后能不能偶尔去看阿公阿婆还有卉姨,他们对我一直都挺照顾的。”
“你要想来随时可以,干嘛征求我的同意。”
“这不怕你误会嘛?”
“误会什么?”
“嗯——现在没什么了。”
宋年想,她可以对师兄的家人好一些,帮着多孝敬些,也算是对师兄的一种报答了。
一件事情想明白了,宋年舒坦了不少,她把灯熄了,躺在床上休息。耳边是窗外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还有走廊里不知是谁经过的脚步声。她在想明天要做什么事情,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沉寂,迷不楞登间,心底突然有件事冒了出来,她想看清那事的模样,却老是被睡意牵扯,她挣扎不过,最后意识彻底被扯入了黑暗。
第二天,宋年起来打开手机,才发现程冉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瞬间反应过来昨晚没想起来的件事是什么——她忘了跟袁捷说别告诉她姐!
然而此刻,手机上明明白白的未接来电,还有微信上那句‘醒了给我回电’,都在告诉她为时已晚,情况不妙。
她给袁捷打电话。
“袁哥!”
“听说你终于醒了,伤怎么样?”
“小伤,袁哥,我受伤的事你跟我姐说了没?”
袁捷没回。。
宋年再问:“说了?”
“嗯。”
欲哭无泪。
袁捷:“说了顶多被骂两句,不说估计得拉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我也只敢等你醒了才跟她说。”
“你怎么说的?”
袁捷把话复述了一遍,基本也就是他大概了解的案情:“主要强调了下你是见义勇为,乐于助人。”
不过这些程冉才不会管,她只在乎结果,在乎宋年是不是毫发无损。
宋年靠在病床上,思想准备了半天,拨出了电话。嘀嘀嘀,甫一接通,宋年就赶紧喊人:
“姐!”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才开口:“人现在怎么样?”
“没事,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你看我现在说话,是不是中气十足?”
程冉绕过这个问题,直接问她那天发生了什么。
宋年掐头去尾,言辞小心地说了一遍。
“......当时他拿了刀子过来的时候,我看他手哆嗦的那个劲儿就知道没用多少力。” 她临时加了半句,加的时候还挺顺嘴的,加完发现还不如不加,要是没什么劲儿怎么会被推进手术室,还昏迷了三天。她赶紧把话略过,说:“本来以为能打掉那刀的,没想到会中招,好久没练,功夫确实退步了。”
“疼吗?”
“当时有点疼,现在好了。”
“嗯。”
就嗯??
宋年觉得不妙:“姐你生气啦?”
“你觉得呢?” 程冉很平静。
“要不你还是骂我两句吧?你这样我害怕。”
“我只是想到你当初怎么开始学习格斗的。”
那时候宋年上高中,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又不爱说话,经常被欺负,还有大姐大把她堵在操场后面的小道问她要过路费,不给就打。宋年就算反抗不过,但也从不乖乖交钱,因为给了,她这个月生活费就没了,她爸不会再多给她一分钱;她也不会问程冉和大姨要,她们已经给了她一个住的地方,不能再给她们添麻烦。所以她就任由她们打,还提醒她们不要打脸,容易被发现。等回家后她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后来,宋年就经常请教程冉一些格斗方面的知识,比如怎么样可以有效地躲避对方攻击,如何出拳能快速击中对方要害。程冉察觉不对劲,问宋年是不是有什么事。宋年说想更好地保护好自己,这样做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敢做,不用胆小。程冉觉得有道理,暑假就让她跟着自己的一个朋友专门学习,宋年也顺便开始在馆里打杂抵学费。
再后来,学校里再有人找她,她就拿她们练手,直到把她们都打趴下,自己能从从容容捡起书包扬长而去。她们叫人来也不怕,新的对手就是新的挑战,打不赢就跑,跑不了就吃几招,然后回去找馆里的师傅请教,再遇到就再战,且越战越勇。
这事儿最后被程冉发现也挺离奇的。一个找宋年麻烦不成反被揍的孩子家长找上学校,学校要通知家长来,而宋年的监护人信息填的是程冉,于是......
宋年:“记得当时你特别生气,一个月没跟我说话。”
程冉:“你自己说你气不气人,小小年纪倔得要命,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因为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啊,姐姐也有姐姐的烦恼。” 宋年说。
程冉就是担心她的懂事。她想起袁捷说,那个朝宋年捅刀子的人本来只是拿刀出来吓唬她,她明明一闪身就可以躲开,可是她没躲。
虽然是加害人说的话,但程冉莫名感觉这是真的。宋年没躲。这四个字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她心里一阵后怕,昨天回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到宋年的房间翻箱倒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是要找,终于,在床底捡到了一粒药丸。宋年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刚刚把药丸带给了鉴定科的同事,让她帮忙看一下。
最好,宋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