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宫宴结束,康熙也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旨意传来。
宫殿渐渐被夜色霜寒笼罩,宴会上的珍馐佳肴也失了热气,原本热闹非凡的场景因皇帝的缺席而迅速冷却。
尽管众人皆怀着一肚子心思,然皇上已经封玺,又是一副并不急于召人讨论的样子,只好各回各家等这个出孝以来的第一个年节过完。
年节期间,京城张灯结彩,爆竹声声,可王公大臣们却无心赏玩。
忠勇侯归来的消息已经传开,离京三年的三官保都没想到他这一走不仅没有人走茶凉,还多出不少他都没有印象的亲朋好友来。
可惜侯府的大门紧闭,门子们熟练地接过访客带来的各式礼物,口中念念有词:“侯爷如今病痛缠身,深受折磨,福晋与小爷们皆在榻前悉心侍疾,实在无暇他顾。待侯爷身体康复,定当登门回访,还望海涵。”
言罢,便又匆匆关上府门,只留下一众访客在门外,面面相觑,满心忧虑与疑惑,却又无可奈何,没看到太医日日往府侯府跑么,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的养病还有谁不知好歹的打扰老大人修养?
可满朝文武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开年以后的第一个大朝会,皇上却像根本没有这件事一样提都没有提。
朝堂之上,大臣们身着朝服,整齐列队,眼神却不时地偷偷交汇,彼此心照不宣。随着朝会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气氛愈发凝重。
康熙神色平静,专注于各项常规政务的商讨,对宫宴之事绝口不提。
胤礽已经从当日的兴奋中冷静下来,虽说初闻此亲事时,他满心欢喜,由衷赞同。
那彼得年纪与荣昌相仿,且听闻其文韬武略皆有不凡之处,如此人物,倒也算与荣昌匹配。
然而思及嫁过去之后,荣昌便能尊居皇后之位,所嫁之地乃是疆域广袤、实力雄厚的庞大帝国。如若日后荣昌诞下子嗣,那么沙俄未来的皇室血脉之中,可就流淌着一半爱新觉罗家族的血液,这于大清而言,究竟是福是祸?是拓展影响力的天赐良机,还是在他国埋下的未知隐患?
汗阿玛说过下一代起公主与阿哥同时享有继承权,那外嫁公主的血脉呢。
再加上这个血脉背后是另一个强大的帝国呢?
若大清沙俄能因这场联姻而缔结为姻亲之国,倒也是美事一桩。彼此可互通有无,在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相互交融,于政治军事上亦能守望相助。
甚至,若能如理想中那般东西划分世界,各自发展,倒也可保天下暂时太平,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态势。
然而,未来的变数实在难以预料。
谁能保证不会在若干年后孕育出一位野心勃勃、妄图一统全球的雄主呢? 这样的人物一旦出现,凭借其背后帝国的强大实力,加之与大清因血脉而产生的复杂关联,天下局势必将风云变幻,动荡不安。
届时,原本的姻亲之谊或许会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纷争与战火,而整个世界都将被卷入一场浩劫之中,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即便胤礽这些年苦心孤诣,如今已颇具自信,自觉并不逊色于荣昌与彼得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可茫茫人海之中,却再也寻觅不出能与自己并肩的女子,能在未来与那一对帝后相抗衡。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日后的景象,不禁暗自思忖:自己的子嗣与荣昌的子嗣相较,是否会黯然失色?
若真如此,那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难道会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易主?一想到此处,他的后背便渗出一层冷汗,那是对未知命运的深深恐惧。
太子未曾看到安安的私信,这或许是此刻唯一值得庆幸之事。
不然,倘若他知晓了彼得竟许下“二圣临朝、帝后并尊,帝后一体”的承诺,心中的恐惧定会无限扩大。
自己的储君布置还要做多少年,而荣昌抛开大清竟然已经在异域立足成为一国之君。
大朝会已经接近尾声,金銮殿内的气氛却依旧凝重而微妙。
“关于大年夜那事,朕也知晓诸位皆挂怀于心。值此年节尚未过完,政务稍闲之际,众爱卿不妨就此议一议,皆可畅所欲言,无需有所顾忌。”
康熙歪坐在龙椅之上,声音有些懒懒的,丝毫不提国书,两国邦交这种正式字眼。
诸臣乍闻此言,不禁微微一怔,似未料到圣上会在此时将此敏感之事抛诸众臣面前。然瞬息之后,他们便纷纷敛神,眼中神色各异。
俄顷,一位白发苍苍、资历深厚的老臣,颤巍巍却又不失庄重地迈出一步,毕恭毕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启奏道:
“陛下圣明烛照,臣窃以为,此事乍看之下仿若关乎国事,然细细思忖,其间脉络却是与陛下及殿下之家事矣。臣等忝列朝堂,论公论私,皆不便僭越插手,陛下自是洞若观火,英明睿智远超臣等之想象。”
老臣言辞恳切,语调平稳,然每一字每一句皆似精心斟酌,说完便深深伏地。
这是标准的保皇党。
康熙微微一抬手,“爱卿请起,朕方才已言明,今日不过是随意聊聊罢了,爱卿何须行此大礼。去给老大人搬个绣墩。”
老大人再三叩谢隆恩终是半个屁股极为拘谨地坐在绣墩上。要说舒服还不一定比站着舒服,可这分明就是天子赐予的无上恩宠,是殊荣,是荣耀的象征。
老大人满面红光,下巴微微扬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眼看着好了不少。
“太子,你的意思呢?”康熙笑着,目光温和而又带着期许,轻轻转头望向胤礽。
胤礽立即出列行过礼后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忧虑,“儿臣以为,我大清向以仁德治世,皇阿玛更是仁慈英明之君,断不会将开疆拓土之大业建立在女子的牺牲之上。”
又顿了一顿,似压内心痛楚,道:“荣昌姐姐只比儿臣大半岁,自幼被汗阿玛老祖宗钟爱,沙俄天寒地冻、风俗野蛮。
公主远嫁,旅途艰辛,异国宫廷权谋倾轧,孤身难应对。且远离故土无贴心之人,受委屈大清难及,必困于思乡苦,难有幸福。
大清国盛,与沙俄交好非仅靠和亲,可通过互市贸易、文化交流固邦交。不应让公主担风险,陷一生于政治飘摇。”
言毕,胤礽重重拜倒,“皇阿玛圣明,望三思,莫陷荣昌姐姐于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