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桥拎着保温桶里的排骨汤推开病房的门,就听见隔壁床的常大娘大着嗓门开口:“哎呦,我就说,六点整,桥桥准到,小云你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杜桥把保温桶放床头柜上,习惯性地握了握杜小云的手凉不凉,这才抬头朝对面看过来的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常奶奶。”
常大娘笑着点点头,视线落在保温桶上,“桥桥今天给你阿姨带了什么汤啊?”
“是排骨汤。”
常大娘顿时一脸羡慕,“看这一天天不重样的,小云你家这丫头真是太有心了。”
杜小云为这个还说过杜桥几次。
她这次胃出血,哪怕不管是杜桥还是霍黎,都一次没给她看过医院缴费的单据,但光想想也知道肯定得花上不少钱。
要她说就喝点红枣小米粥或者面汤之类的就行了。
管饱就好。
但杜桥这次就不听她的。
今天猪肝汤,明天排骨汤,后天鱼汤。
这一段时间下来,她每天的一日三餐,就没有重样的。
偏偏都做了,不喝还浪费。
她这一边心疼着,一边还得使劲喝完不浪费。
但也心热得厉害。
病房里一共四个人。
她临床的常大娘两个儿子倒还好,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轮流过来照顾,虽说也不是天天从早到晚的都待在这,但一天里最少也会待上半天时间,走的时候也会嘱咐好护士照顾老人。
一号床的老人几个子女天天为了医药费的事吵架,哪怕是在病房里当着老人的面也照样能吵得不可开交,有次甚至老人病危了都没察觉到。
二号床是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士,应该是没有孩子的,丈夫也工作忙,请了个护工在这边。但护工也就是在她不方便的时候照顾一番。住院这几天里,她也只见过这位的丈夫来过两次,每一次还都是不到一个小时就匆匆离开。
相比较她们,她是真的在福窝里了。
她的一日三餐都是杜桥回家亲手做的,做好了盛到保温桶里带过来。
这段时间里她们俩一天三顿饭,都是在床边的小床头柜上解决的。
她躺得无聊的时候,这孩子哪也不去,就坐在床边给她念报纸,念书,陪她说话。
她有时候打点滴睡过去,每次醒过来,一偏头就能看见杜桥要么趴在床边睡着,要么拿着本书静静翻开。
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守着她。
也难怪常大娘羡慕她了。
“桥桥,”这么想着,杜小云开口道,“医生早上还说我恢复地很好,就是没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你待会去问问唐医生。”
杜桥摇动床上摇杆的动作一顿,“好。”
给杜小云喂完了一碗排骨汤,杜桥把摇杆给放下,收拾好保温桶,“我去找唐医生。”
“去吧。”
出了病房门,杜桥轻车熟路走到唐医生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进”,推门走进去。
唐医生看见进来的杜桥也不觉意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低头直接翻开杜小云的病历本,“患者这段时间被照顾得很好,体征有很大提升,再加上患者的心情也不错,伤口愈合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说到这,他合上病历本,看向坐在对面的杜桥,“杜小姐,你这边计划好了的话,我这边也准备着联系望州大学附属医院那边,开始安排转院的事。”
“自然是越快越好,麻烦唐医生了。”
“没什么麻烦的,”唐医生看着杜桥脸上多了几分感慨,也忍不住说了一句跟病人无关的话,“杜小姐,你很坚强。”
他从医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女孩子。
十六岁的年纪,家境清贫,唯一的亲人身患绝症,这么重这么沉的担子压下来,他却从没有见这孩子崩溃过哪怕一刻。
甚至还能把病人照顾地无微不至,能冷静地跟他分析病情,交流转院事项,没再任何人面前露过一次脆弱的表情。
这孩子让他实在忍不住侧目。
毕竟能有多少人能在十六岁的年纪做到这个地步。
本来转院事宜他是用不着这么耗费心力的,但因为这个女娃娃,他私心里也想帮她一次。
敲定了转院的具体时间,杜桥跟唐医生道谢后出了办公室,却没有跟往常一样直接回病房。
而是在病房走廊上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杜小云转院到望州大学附属医院,到时候医院这边会派车送,只不过要支付一笔不算小的护理费和车费。
很可能这一走,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回来句城了。
小云面馆自然也不打算开张了。
房子是租的要退租,家里的东西都要收拾,还要跟霍黎和三胞胎那边道个别。
当然,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跟杜小云说转院的事。
在长椅上做了小半个钟头,杜桥才做好决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回到病房门口,推门进去。
刚进去一只脚,就对上了杜小云看过来的眼神。
“杜姨。”
“桥桥,唐医生怎么说?”
“大后天。”
杜小云听得一愣。
紧跟着就听到了杜桥后面的话,“咱们转院。”
“转院?”
常大娘也跟着看过来。
杜桥看了眼输液瓶里快滴完的液体,熟练地换了一个,才接着开口:“是唐医生的建议,也是我的决定。杜姨,”杜桥说着低头对上杜小云还有些怔然的眼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想你能好好活着。”
最后两个字‘活着’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住了杜小云想要出口的话。
她嘴唇颤了颤,“唐医生都跟你说了?”
杜桥点点头,“医生不会跟我隐瞒这个。”
所以杜小云以为的医生会顺着她的恳求对杜桥隐瞒一些病情,其实人医生压根就没有隐瞒。
在病情方面,家属比患者更有知悉权。
杜小云想说自己不治了,但对上杜桥的眼睛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口,最后只能问道:“要转去哪?”
“望州大学附属医院,唐医生说那边有专门的研究院。”杜桥想了想把自己的打算也索性一块说了,“这两天我打算把房子退租了,再整理一下行李,还得跟黎黎道个别,会忙一些。我拜托了刘护士一声,她会时不时过来,你要有什么不方便的跟她说一声就行。”
杜小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常大娘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也回过味来了。
她也不傻,这都需要转院了,就说明杜小云这病不轻,就算是句城最好的医院都治不好的那种。
她这下也没啥心情开玩笑,默默收回支起来的耳朵。
杜桥说要为离开句城做准备,第二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她跟杜小云住的这间房子已经租了十多年,说是家也不为过了,退租的时候房东还可惜了好几声。
毕竟在这句城里能每年都不欠房租的住客,真心不多,而她们就是其中一个。
而且她这还是没有事先打招呼直接退租,房东也没有收违约金。还给了杜桥一天时间收拾行李。
东西不少,杜桥想了想还是把霍黎给喊过来了。
霍黎在知道杜桥要退租带着杜小云去望州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
回过神来绷着脸一脸沉默地开始帮忙收拾。
杜桥看他表情一时间都没敢说话。
到最后两人坐在两大包行李上,沉默了好一会,还是霍黎自己憋不住,“那你以后还回句城吗?”
“大概率不回来了。”
这一问一答后,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
还是霍黎先开的口,“那到了望州,你怎么打算的?”
“我先跟杜姨住医院,再看着能不能医院附近租个小房子,还有想办法挣钱。”
“你那个酒吧的工作?”
“随缘吧。要真的来不及回去,就再找一个呗。对了,”杜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大包行李,“东西太多我没办法都带到望州去,你要是不嫌弃,就都拿走。”
霍黎顺着杜桥的手指看向那些行李,抿抿嘴,“我什么时候嫌弃过。”
他嫌弃的是自己,现在这个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杜桥一个人扛起所有重担,而他一点忙都帮不上。
搬完了行李,太阳也落山了。
杜桥送走霍黎,在空荡荡的面馆大厅站了一会,弯腰提起装着衣服被褥的最后一袋行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在她身后,太阳努力跃出最后一线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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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州大学,物理研究院办公室。
沈一舟端坐在桌前,看着电脑屏幕右下角已经足足半个多月没有动静的邮箱提示,忍不住皱了皱眉。
从他给那个叫杜桥的小姑娘自己的邮箱那天起,基本上每隔三五天左右,他都会收到这小姑娘的问题邮件。
几次下来,他都已经有点习惯甚至是期待这小姑娘提出来的一些让他眼前一亮的问题了。
可前面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一封杜桥的邮件都没有收到。
这让他有点担忧,但很快又安慰自己小姑娘大概是被别的事情给耽误了。
但什么事是能一耽误就耽误半个多月的?
因着这份担忧。
刚刚陪着杜小云坐上开往望州大学附属医院的救护车上的杜桥,听到自己的手机里响起一声熟悉又陌生的新邮件提示音。
熟悉是因为她之前经常用。
陌生是因为这段时间她一次都没有打开过那个邮箱软件了。
这么想着,杜桥把手机掏出来点开邮箱软件,就见最上头一个小红点,显示未读。
她看了眼发件人,心跳顿时快了一拍。
从之前三五天就发一封邮件过去到一连半个多月没有发一封,沈教授该不会以为她出啥意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