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呢,她怎么样了?”
黎殊想起要事,她抬头看着水生,却见水生移开了视线。
她心中一紧,转身向他们那个房间跑去。
推开门,里面似乎还残余着血液的腥味,空气中是冰符未散去的冷气。
床榻上,两个人静静躺着。
这黑岩镇 一去一来几个小时,她还是回来得太晚了。
黎殊走过去,摸向婉娘的手。
原本还滚烫的手,此刻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像是雕像一样。
她听说,婉娘是温柔漂亮的女子,只可惜黎殊一直没有机会见她睁开眼睛。
“我明明已经找到生骨草了,我可以做九转还魂丹了,如果她能再撑几个小时,我就能救她了。”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直面死亡。
黎殊突然感觉很无力。
就像眼前突然升起了希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碎。
有时候不是拼尽全力,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这是韩老先生常说的话,如今却从水生口中说出。
黎殊垂下眼:“如果人的结局都是从一开始就被上天安排好的,那我们的努力还有什么用?”
水生站到她身旁:“但是上天不会让你在一开始便知道结局啊。”
后知后觉地谈论结局没有意义,人不会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又或许她的坚持、犹豫,或者放弃,也全在命运的计划之中。
她抿唇,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要去哪?”
水生追了上去,只见黎殊回到了她自己的房子,她盘腿坐在榻上,四周稀薄的灵气以她为中心,向她体内吸来。
变强。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会变得怎么样。
那她就不断变强,至少她在苦难降临时,还能多一分面对它的从容。
……
挤进疫村的病人太多了。
黄沙镇的瘟疫仿佛是潜伏了数日,然后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爆发,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击垮了。
病毒来势汹汹,纵使是韩老先生也没有办法。
黄沙镇里时而传来呜咽声,但人们在悲伤过后,还得回到自己的生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黎殊将生生不息阵中获得的植物分成草药和食物,草药留下,食物全都发放给了灾民。
活着的人收拾着打理着自己的行囊,决定继续北上。黄沙镇有群山环绕,他们便绕开山,去别的地方。
人不能一直依靠别人的施舍活着,他们得给自己谋新的生路。
黎殊在村前挖了一个大坑,他们戴着面巾,将死者全都放入大坑之中。
人讲究尸体的完整,比起火葬,会更期盼土葬。
但瘟疫中死去的人身上带着病菌,只能采取火葬的方法,让只能将尸体和病菌一起毁灭,才能阻隔这场瘟疫。
韩老先生站在坑前,忙忙碌碌地完成了一套安魂仪式。
村里的人站在街道上相互依靠着,远远望过来。
他将火把丢入坑中,一股火焰缓缓在夜空中升起。
黎殊闻到了一股蛋白质燃烧的气味,夹杂着脂肪灼烧的味道,各种混杂的气味交融在一起,变成一种酸腐、刺鼻的气息。
这是一股能让人心生排斥的气息。
这种排斥在于人对于同类死亡的恐惧。
黎殊这些天见过太多人死去,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见到眼前这一刻,她还是止不住地心悸。
火焰愈燃愈烈,从坑中卷起,夹杂着浓烟仿佛要扑向天际。
“韩老先生,你见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
韩老先生的眼中倒映着火,他缓缓开口:“数之不尽。”
人的命太薄了,薄的像是纸一样,轻轻一碰就碎掉了。
或许是此刻触景生情,韩老先生开口:“我年轻时无数次在梦中惊醒,睁眼看见了我救不了的人,他们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我心怀愧疚,却无力改变。”
“随着年岁增长,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我明白了,人贵在知天命。不去强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认清自己的命运,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善、去适应命运,这就足够了。”
宿命论和知命论是有区别的。
前者强调人无法改变规定好的命运,而后者认为终其一生去认识自己的命运,知道自己应该变成什么样的人,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它,就是人活着的意义。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黎殊回过头去,看见一群身上背着行囊的灾民。他们远远地朝三人磕着头,起身离开了村子。
黎殊曾担心,韩老先生救不下人,就会受到他们的冷眼和非议。
但人在经历了大生大死以后,会逐渐失去冷眼的非议的能力,脑子里只想着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白天里太阳毒辣,想要跋山涉水,便得趁着晚上。
即使晚上很昏暗,天上的月亮一旦被云挡住,人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但在黑夜中摸爬,也总比直面太阳的威压要好。
人们的身影逐渐走远,却有一个身影突然离开人群,向黎殊跑来。
黎殊看清了,是阿苗。
阿苗的身体未愈,此时撒腿跑到她身前,已是气喘吁吁,她伸手摸向怀里,掏出一张已经失去灵力的冰符,小心翼翼地放在黎殊的掌心。
“仙人的东西,还给你。”
阿苗眼中带着不舍,视线一直在这张纸符上流连。
但她还是狠下心将纸符还给了黎殊。
阿苗不知道纸符有什么用,但她觉得,仙人的东西,都是很厉害的东西。
黎殊在她身前蹲下,把冰符塞回到她手里:“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我已经用不上了。”
那一刻阿苗纠结的脸色终于松开,她看着黎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多谢仙人。”
黎殊心里一软,她轻轻唤道:“阿苗,好好活着。”
她的手抚摸着她毛糙的头发:“如果你想修仙,那就活到八岁那一年,去下仙界淮安参加仙门初试。如果你有灵根,我就收你,你想学符术,我教你。”
阿苗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她手里紧紧抱着拿着冰符:“好!”
人活着太苦,得有些盼头才更容易活下去。
身后韩老先生的声音传来:“接下来我们要往南边走,你要跟着去吗?”
韩老先生的工作就是反复地寻找灾区,救人,等他们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韩老先生就会离开,再去往下一个地方。
黎殊摇头:“我就不去了。”
“好,那我们就此别过。”
黎殊开口拦住他:“韩老先生有飞云令吗?”
韩老先生垂眼:“我没有那些东西。”
黎殊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纸人,递给韩老先生:“这次分开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如果韩老先生需要我,往这纸人中注入灵力,就能联系上我了。
这是黎殊的传音纸人,它身上有着她的一小片魂魄,一旦往里面注入灵力,纸人就能醒来,她能即刻寄魂到纸人身上。
“好。”韩老先生将纸人收进乾坤袋中:“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