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平生不会相思
五娘子轻哼一声，有些不服气道：“我今日无甚，就是觉得阿娘同以往不一样了，不知道何时，阿娘看人竟也这样迂腐了。”
大夫人看着五娘子，她心里头蓦然堵得慌，她捂着胸口，眉头轻微蹙了起来。
五娘子顿时有些慌张，她问道：“阿娘，你如何了？我不是故意顶撞你的。”
“你说得不错。”大夫人轻声道，她慈爱看着五娘子，“阿娘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为了郎君可以离经叛道的小女娘，你看看阿娘？阿娘赢了吗？阿娘过得好吗？”
继而，她叹了一口气：“嘉儿，你尚且年幼，不知女子的难处，女子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自己，我们需得贤德，需得懂事，需得成为夫婿的助力，需得安顿好内宅，甚至，需要大度，不得嫉妒。你看，我们身上的教条这样多。”
“可是阿娘，这些你不是都做到了吗？”五娘子有些懵懂地问她。
大夫人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月亮，她凄凉道：“是做到了，可又能如何？女子嫁人便是豪赌，自己选的路，永远都得撑着走下去，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她又叹了一口气：“嘉儿，阿娘只求你做个平凡人。这个世道，容不下离经叛道的女子。”
大夫人说完，拿起帕子掩在唇下，不适的咳了两声。
五娘子从大夫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凄切，这抹凄切让她不敢去深究，她也不敢再问了。
她略带不安道：“阿娘，我不会离经叛道的，我不和你争执了，咱们早些回禅房休息吧！”
大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她任由五娘子扶着她，在月色当中，五娘子的心神并不宁静。
她一直都想着那抹青色长衫的主人，司玉，司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为何，阿娘这样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这样谨慎？
离经叛道，当真这样可怕？
越是不明白，她就越是好奇。像隔靴搔痒一般，让她难受极了。
禅房内。
老禅师坐在蒲团上，等大娘子和五娘子母女离开了，他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司玉，问道：“先前那母女之言，你可听见了？”
“俗世之见。”司玉毫不在意说道。
他入佛之心坚定，甚至不惜退了与卓家小女娘的婚。
他是听说过那小女娘的，历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在长公主开办的女学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这样的女娘，按理来说是可以做好他司家的主母的。
只是，他一心求自己的道，无心成家，在拖下去，只会耽误了别人。
禅师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朝着屏风后道：“出来吧！”
卓韵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的身上带了一个斗笠，眸光带着恨意盯着司玉。
司玉诧异了一下：“你是？”
话问出口后，他又猜到了。
“卓韵？”司玉不确定地问道。
卓韵拿下了斗笠，露出一张秀丽又带着些许倔强的脸。
“原来，司郎君是知道我这号人物的！”卓韵略带讥诮地说道。
司玉是没想到卓韵会追来寺庙的，他看着卓韵，从容不迫道：“先前那对母女的话，你听到了。我是离经叛道之人，和我这样的人多做纠缠，不过是误了娘子一生罢了！”
卓韵一愣，她怔怔地看着司玉：“你让我在这京都无从落脚，让我家人以我为耻，让女学拒我于门外，你一句离经叛道，不想误了我，便就可以交待了？”
司玉愣了一下，他心里头忽然有些内疚：“我……我不知道……”
他低下了头，心中挣扎了一下，抬起了头道，朝着卓韵一拜：“娘子，是我对不住你。司玉在此，向你赔罪。司玉欠你的，只能来世再偿了。”
他是真诚的，又眸光坚定地看着禅师：“求师傅为我剃度。”
禅师没有说话。
他法号慧明，是这寺庙的方丈。
他识人无数，见过许多来出家的人。
有人在乱世活不下去了，有人犯了事想忏悔，有人是被庙里其他的和尚捡回来的孤儿，也有真的很有慧根的。
但无一人是如司玉一般。
慧明可以看出来，他求道心切，但他所求的道是他自己的道。
是佛，是道，是儒，和他都没有区分。
这样的痴人，世间少有。
但这间庙，到底是太小了。
“司玉，你与这位女娘的因缘际会，与剃度无关。”慧明平静地说道。
司玉只能看向了卓韵：“卓姑娘，司玉今生，只能负你。”
“负什么负？”卓韵有些愠怒，她轻笑出声，“我先前是怨恨你，明明不是我的错，就因为你要和我退婚，我就要任人指责。我来也不是来挽回你的，我只是想看看，司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见到了。”司玉眸光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卓韵点头：“我的确见到了，我也相信，你有比成家立业还要重要的东西。”
卓韵说完，她轻蔑看了司玉一眼：“这世间不是只有你一人有‘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是我卓韵，不屑嫁与你为妻。”
卓韵说完，郁积在她心中的情绪都散去了。
她推开了禅房地门，回过头看着司玉笑：“我也要去找我的‘道’，女子的命，本就不应该掌握在你们这些男人手中。”
卓韵说完，她眼里带着一丝欣赏。
“司玉愿卓娘子一生顺遂。”
卓韵看着司玉：“我也祝你，早日顿悟。”
她释然一笑：“若你和我之间没有这样的因缘际会，或许，我会欣赏你。”
司玉有些一愣，他记得他阿娘说过，卓娘子是最恪守成规的小女娘，可他今日一见，却总觉得与传闻中的人不一般。
卓韵骑上马，连夜朝着江南赶去。
慧明站在司玉身旁，他问道：“你还要剃度吗？”
司玉的眸光依旧坚定：“我从不思考日后之事，最起码，此刻，我是想入空门的。”
慧明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他坚定地说道：“等你确定，你能放下一切的时候，我再为你剃度。”
司玉有些灰心，他朝着慧明一拜，退出了禅房。
五娘子到底是心底里起了涟漪。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苦等着，可算等到了第二日大夫人晚间礼佛。
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等了好久好久，都不曾看到如昨日一般的儒雅书生。
大夫人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道：“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五娘子低着头，终于学会了为掩藏心事而说谎：“我一直和阿娘在一起，在这寺庙里，我能等什么人？”
“你的心还是静不下来，那明日就随我回去吧！”大夫人淡淡地说道。
五娘子正在敬香的手一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香插在了香炉中。
她牵强朝着大夫人一笑：“好的，阿娘。”
但这声应允却是蔫蔫的，没有往日那般归心似箭的欢脱了。
大夫人复杂看了她一眼，心里头始终猜不出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