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老夫来说,曾经与张岂山那段真挚的友情已经可有可无,自张家古楼四姑娘山那起盗墓活动后,我们便很少往来。
没发生那件事情之前,他经常带着张驲山来梅园里和我们麒麟守护队打麻将,他这人很精,鲜少有人算得过他,打麻将打牌还有下棋很少输过。
张岂山在这些策略博弈游戏上基本没输过,经常让黑瞎子、张海楼、吴老狗、张起灵、齐铁嘴、二月红还有丫头他们输的一败涂地。
而他满盘皆赢。
张岂山只有在对上老夫和解九爷才会略微吃瘪,但最后胜利的人还是他,他棋高一筹,险胜于此。
老夫记得曾经有一次和他下围棋,解九爷和张驲山旁观,他落下一子。
老夫狐疑道:“自杀?”
张岂山下的黑子,是在一个明显死路的地方,这样无非会让白子成线,五颗集齐然后吃下他的黑子。
张驲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轻轻咬着下唇,脑袋微微倾斜,眼神在棋局上聚焦,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似乎对佛爷的举动不是很理解。
解九爷走到老夫跟前,微微屈身观察,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眼神深邃而沉静。他看向佛爷视线又落到棋局上,随后了然点头。
张岂山下完棋后抬眸看我,眼睛毫无波澜,抬手示意该老夫下了。
俺感到不对劲,狐疑地下一颗白子,集齐后再吃掉他的黑子。
只见方才还密布的棋局上有了很多空位,好几个空位只要黑子一下便可集齐,然而白子却依旧处于困境之地。
张岂山不是随便自杀,他那颗黑子下的是对他最有利的地方,可达到浴火重生绝地求生的境界。其余空位也是自杀,但达不到能反转的效果。
张岂山在短时间内通过算法和推演,下了最关键一子,这其中的计算量惊人,老夫不得不被他数学能力所震撼到。
看来张岂山读过书啊,俺还以为他连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会呢。
老夫瞧着自己手里的底牌变成了毫无作用的烂牌,反常地笑起来了。
“佛爷,谁能算过你呢,是吧。”
张岂山笑不达眼底。
结果是他险胜,老夫略败,打麻将和打牌俺完全能赢他,但下棋,他更精,老夫只好请出最严谨最沉稳最滴水不漏的解九爷来。
看这个九门里公认的设局棋手来,能不能压住张岂山。
结果解解居然输了。
但俺看得很清楚,解解在关键时刻让了张岂山一步,让他险胜。
张岂山也看清楚了,但他没说什么。
他们走的时候,老夫把解九爷拦下来盘问他,为何主动求输。
解九爷只道:“道长,赢不一定是好事,输不一定是坏事,棋局如此人生亦然。”
好好好,一个个精得跟狐狸似的,说得话跟打哑谜一样,听得人云里雾里。
还是俺老婆好,人美心善,做事向来直来直去简单粗暴,从不与人绕弯子。
老夫不喜欢心思太重,内里太过复杂的人。
张岂山和张驲山显然不知道俺的看法,老是来梅园找俺玩。
一直到史上最大盗墓行动发生,张岂山背叛张家前往张家古楼探寻长生的奥秘,还妄图将老夫和张起灵关入格尔木疗养院。我们之间发生矛盾,关系僵化,他不再到梅园来打扰我们。
这次他来了,他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来打麻将的?他手下那么多人不够他打吗?
老夫怀着一肚子疑惑,跟着红红来到议事厅。
议事厅很大,足足有五十张太师椅和二十五张茶柜,这里曾经是老夫和张起灵婚礼拜堂的地方,当年坐了很多本市大人物。
张岂山坐落在最中央的那张太师椅上,单手夹烟,浓浓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加深了他让人捉摸不清的内里。
他一身军服还戴了军帽,下巴锋利如刀削,侧脸轮廓硬朗,眉骨微扬,睫毛半掩着看不清他的眼眸。
他在老夫进来那刻,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来,落到红红身上。
二月红与他眼睛对上,很快别开视线。
红红转身准备离开,张岂山叫住他:“你留下。”
二月红身子一顿,僵硬地定格在原地不能动弹,他不自在地转身面对他,然后别过脸去。
“我还有事,你和子墨聊。”红红似是很不情愿。
张岂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单手托下巴,另一只手放在茶柜上,手指轻轻敲动桌面。
“二爷,你留下。”他不轻不重道,但语气有让人难以忽视的威严,不给别人拒绝的余地。
二月红眉头皱起,轻抿嘴唇,双手紧紧捏住长袍,又缓缓松开。
老夫看他太过反常,神情动作不太自然,俺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拍拭像是在抚慰他。
二月红没说什么,而是迈步走到离张岂山有一段距离的太师椅上坐下。
老夫看了他,又看向张岂山,手指摩挲下巴,总感觉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思考片刻后老夫深深叹气。
他们果然有一腿吧,他们这副见面尴尬又有些别扭的场景,像极了一对情侣发生误会后两人决然分手,事后再次见面情分未了但又有心结不能复合。
张岂山像做了什么对不起红红的负心汉,红红像赌气不和他说话的小夫人。
老夫自以为看破了他们,在原地唉声叹气,来回踱步,像个为自家姑娘感情操心的老父亲。
二月红很了解老夫,当即看出来俺的想法,冷笑道:“梅子墨你脑子抽风了吧,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夫知道红红是因为脸皮薄不愿承认,俺很贴心地对他点点头,不再多问,对他的感情表示尊重理解。但事后俺还是得去和丫头说一番,这件事她不能被蒙在鼓里。
二月红看穿老夫,只是气笑了,没有过多表示。
张岂山抿口茶,淡淡道:“子墨我来梅园是想求你办件事。”
老夫:“什么事?”
究竟是什么事,用得着他来求。
张岂山垂眸:“昨日星月病重。”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艰难开口,“她死了。”
老夫没反应过来,不轻不重“嗯”了声,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后,不可置信地“啊”一下。
“她什么时候病重?怎么死的?什么病?”老夫抛出问题。
张岂山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伤:“昨日死去,病重,尸毒。”
老夫震惊在原地,缓缓道:“啊这,请节哀。”
这个时候老夫不知道的是,尹星月早在和张岂山结婚一个月后就身患重疾奄奄一息。据说是因为下墓中了剧毒,当时没发现,事后又没有症兆。尹星月突然在某一天发病,她全身青紫黑红,双目无神,躺在床上动弹不了。
张岂山派张驲山查出了事情的真相,懊恼不已。
早知道不应该带夫人下斗。
尹星月中毒过久,发现过晚,根本救不回来,只有用麒麟血续命,张驲山和一些跟从张岂山的本家人,为此献了很多血。
她多活了二十年。
时至今日才暴毙而亡。
那时老夫不晓得,俺也不敢问,怕张岂山难过不敢提起他的伤心事,只得安慰他:“没事的佛爷,人固有一死,即便是长寿能活好几百年的张家人,也都是会死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老夫故作轻松,开玩笑般地用小拳拳捶张岂山胸口,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坏了身子夫人在天上还得为你操心,你不想让她难受吧。”
张岂山失了魂,怔怔地点头。
老夫看向红红,对他使眼色,红红了然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佛爷子墨说得没错,夫人在临终前定是不愿意看到你这副伤心难过的样子,今后的日子她一定希望你好好过。”
张岂山拽紧膝盖,又对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不必担心。
“开门见山吧,子墨这次我来是希望你能为我妻子量身打造一座墓穴。”
他继续说:“你应该知道,干我们这行阴德有损,会遭上天报应,免不着死后保不住自己的墓,骨灰尸首和陪葬品定会被盗。”
“我自己倒不要紧,但星月她,星月她完完整整的来到这个世界,我希望她也能完完整整的离开,希望她的墓穴不被外人打扰。”
“子墨,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张岂山态度虔诚,他不顾我两之前闹出的矛盾,放下高高在上的脸面,还有德高望重的身段,特地跑来求我,看得出他很在意尹星月。
老夫看着他,不屑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