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云楼顶有一块铜瓦,形状像倒置的鱼尾,是用来防范雷电引起天火的。
众人顺着昙竞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当真看到那鱼尾的开叉上顶着个什么东西。
蒋沉身子一躬,拍了拍肩,喊道:“阿白!”
白镜默契地长腿一抬,跨到蒋沉肩上,让他扛起自己,手搭凉棚远远眺望。
“老大!真是颗人头!”
人群一片惊恐尖叫,白镜骑在蒋沉脖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花容失色的少女们,起了恶作剧的心,索性高叫起来。
“怕什么,你们手里那‘凤毛麟角’的小像也是用人皮文的,你们不也天天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
果然,少女们又是一阵惊叫,纷纷从裙带上扯下“凤毛麟角”款的“玉面郎君”小像,嫌恶地有多远扔多远!
“别闹了!”蒋沉一弯腰,差点把白镜一个“狗吃屎”直接摔下地来,“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它弄下来吧!”
不良人又是一通忙碌,找守楼人打开重重门锁,又找工匠借来梯子,派兄弟中身材最高的白镜去取人头。
白镜颤颤巍巍攀上楼顶,拼命抻长了胳膊,指尖与那人头始终只差着毫厘,却无法够着。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鸟啼,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擦着他耳边飞过,吓得他脚下一滑,险些坠落下楼!
那乌鸦却有意捉弄他似的盘旋了几圈,才对着那颗他求而不得的新鲜人头轻轻一啄,人头便从他指间滚落下去!
扶梯子的蒋沉眼疾手快,伸出双臂将那人头稳稳接住!
怀抱人头,蒋沉却没有感觉丝毫恐惧,反而被那张苍白的脸庞深深地吸引了!
“真是好一副清朗俊秀的面孔啊……那传说中的潘安也不过如此了吧……”
“是他!”
看到蒋沉怀中的人头,白镜与孟得鹿同时惊呼!
蒋沉意外地看看孟得鹿又看看白镜,“你们……都认识他?”
孟得鹿对白镜低声道:“你去鬼市买人那天我恰巧也在,那件事情我也告诉过蒋帅,你还是如实说了吧。”
白镜见遮掩不过,只得实话实说,“那时候钱县令还在,有一天他突然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找个借口去鬼市上买个人出来,老大,真不是我成心瞒你,是钱县令交代了不让说,我也是听着命令给上头办事,你别怪我……”
蒋沉疑惑道:“钱县令让你买人干什么?”
白镜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啊,我只是按着命令把人押回南监,其他一概不知,谁知道他的脑袋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蒋沉一惊,“你是说,这个人就是你那天晚上从鬼市上买出来的?”
白镜道:“正是!”
“真是怪了……”
蒋沉只得脱下身上的半臂衫,暂时把那“玉面郎君”的人头罩了,一路小心地捧回殓房。
刚把“玉面郎君”的人头交给仵作检验,三堂里又传出了县令李正冠的命令:地官侍郎家的公子失踪,家仆老九和老十前来县廨报案,请县令派人帮助找寻钟望鹏的下落。
蒋沉不假思索,便带着老九和老十往平康坊赶去。
果然,钟望鹏正藏在一个他最容易想到,而钟府最容易忽略的地方——蕉芸轩。
母亲和女儿惨死,妻子入狱,钟望鹏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除了借酒浇愁之外再打不起精神做任何其他事情。
老九和老十苦口婆心地劝钟望鹏回府,却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二人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暗中央求孟得鹿劝说。
看着烂醉如泥的钟望鹏一时也听不进任何劝慰,孟得鹿也只能低声吩咐老九和老十,“你们先回府吧,转告阿爷,望鹏在蕉芸轩里至少有我照看着,总比四处游荡好些。”
老九和老十只得领命离去。
孟得鹿望着蒋沉,似乎很想说些什么,蒋沉却拘谨地后退一步。
“既然钟公子已经找到了,在下的职责也完成了,在下只是区区不良帅,身份卑微,不敢干涉钟府的‘家务事’,有些事情,也不是在下应该知道的……娘子若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就告辞了。”
孟得鹿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仵作很快验明了“玉面郎君”的死因,“死者颈骨发黑,推断是中毒而死,死后才被砍下了头颅。”
蒋沉亲自出手,仔细画下“玉面郎君”的容貌,描摹了数份,在全城张贴,悬赏线索,追查“玉面郎君”的真实身份。
看到“玉面郎君”的画像贴到了平康坊,孟得鹿才想起有一件要紧事要通知野良!
正想着,野良却大摇大摆地进了蕉芸轩。
孟得鹿又惊又喜,一边让小瞳去街角揭一张“玉面郎君”的画像,一边迎上前来,“你怎么来了,我正要找你。”
野良指了指一旁只顾往嘴里灌酒的钟望鹏,“听钟府的人说,他们家公子天天在你们这里买醉,他们放心不下,花了重金让我亲自来保护他。”
他毫不客气地随手从桌上捻起一块樱桃饆饠塞进嘴里,接着道:“其实这也是多余,上次虽然我只和他浅浅交了几下手,但也足够探出这钟公子的身手了,在长安城内怕是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他,不过既然他老子担心,愿意花钱请我,这钱我不拿白不拿!”
孟得鹿想起钟望鹏当初为了向自己讨回金碗,演了一场“绑架”闹剧,的确与野良有过一场搏斗,又想起弟弟在马球场上的英姿,不由双目一亮,“你的话当真?”
野良一笑,反问:“你看我像是会为了拍马屁而故意吹捧富家公子的人吗?”
孟得鹿心底一喜,野良又问:“你刚才说要找我,有什么事?”
孟得鹿忙让小瞳取来刚从街角揭下的“玉面郎君”画像递给野良。
野良显然已经不认得画像上的人了,毕竟,在他的鬼市里,买卖人命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足为奇,直到经过孟得鹿提醒,他才勉强记起对方。
孟得鹿把“玉面郎君”的案子简单地告知了野良,又担心叮嘱,“据白镜说,这个人是前任钱县令亲自下令让他去买的,如果真如他当初所说,这个人是买来抵罪的,那他即便还没判刑,至少也应该被关在秋官的狱中,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长安城里呢?又怎么会以这么离奇的方式死掉呢……目前,我虽然还不清楚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但它既然牵扯到了你的鬼市,就想着提醒你一声。”
野良陷入沉思,樱桃馅料从指间的饆饠皮中滑漏,落在衣襟上,留下了一团暗红黏腻的印记。
“野良啊,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