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公子的医学天分虽说比宫远徵略差了些,可也是宫门里数一数二的。
一剂汤药下去,宫子羽悠悠转醒,只是身体虚的使不上力,蚀心之月的期限也没过,双腿还有些僵直。
最后还是被金繁背去的前山,容颜枯槁,眼尾猩红,苍白若鬼,怎一个狼狈了得。
不过小半月未见,宫子羽就成了这个德行,一向和他不对付的宫远徵头一次没有出言讥讽,只是瞧着他身后跟着一起来的月公子,眼底满是跃跃欲试和找到对手的兴奋。
宫尚角摁了摁他的手腕,这才勉强压住他那蠢蠢欲动的心。
宫子羽已经去看过雾姬夫人了,心脉已碎,身体早已冰凉。
他现在都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他的亲人回来了,可代价是另一个亲人的离开。
前因后果金繁都已经告诉他了,可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所以他迫切的来了,就想听哥哥亲口告诉他。
可如今到了这,瞧着哥哥那枯瘦的身形,询问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宫唤羽看出了他的犹豫和纠结,主动又说了一遍。
“哎~,我也不明白,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情分,怎么就……”
“子羽啊,你不要太过伤心,哥哥回来了,哥哥在啊~”
宫子羽眼泪早就和不要钱的啪啪掉,这下更是直接泣不成声。
“哥~,姨娘……”
半晌,他抹了抹脸,勉强收敛情绪,只声音仍旧哽咽。
“姨娘在祠堂外遇袭,可抓到了凶手?”
宫尚角摇头:“看守的侍卫听到动静闯进去时,茗雾姬已经没了气息。至于凶手……”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宫唤羽,又收回视线。
“搜查了整个祠堂,没有发现踪迹,现下侍卫们正在整个后山排查。”
宫唤羽适时叹了口气:“哎,这无锋,着实狡猾。”
“谁能想到,竟在二十多年前,老执刃选亲,就已经布下了这么大的棋子……”
“如今这又出现一个潜藏的无锋……”
宫唤羽摇摇头,满眼凝重叹息。
宫远徵和宫尚角对视一眼。
这拐弯抹角的……
干脆直说,他怀疑凶手就是新进宫门的两个新娘中的一个得了呗。
宫子羽脸色阴沉了一瞬,他听明白了,却装作没听明白。
转而提了口气,看向两位长老。
“这个无量流火,到底是什么?值得无锋如此兴师动众……”
房中,因着宫子羽的问话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空气都好似变得压抑粘稠。
宫唤羽呼吸都急促了两分,虽然很快遮掩了过去,却还是让宫尚角察觉到了,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宫远徵左右看看,眼神飘向宫尚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出去。
他知道,这个东西目前不是他应该知道的。
可宫尚角就好似没看出来他眼中意思似的,仍旧站在那,老神在在。
还是花长老打破了寂静,肃声道:“等你成功过了三域试炼,你自会知道。”
“如今无锋越发猖狂,行事无所顾忌,子羽啊,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通过试炼。”
宫子羽再次被堵了回来,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这般神秘?!
为了这个东西,爹死了,月长老死了,姨娘也死了,这样也不能让他们说吗?!
试炼!
试炼!
每次都是拿试炼搪塞他!
宫子羽气怒交加,出于对长老的尊重,让他没有失去理智将心里的话吐露出来。
这时月公子适时开口。
“在接到消息前,执刃大人第二域试炼已过。”
“真的?!”
“好好好!”
雪长老抚须大笑,眸中满是欣慰。
“子羽啊,你身体还虚弱,需要修养。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跟着月长老回去修养吧。”
做这个决定,雪长老也是为了宫子羽着想。
茗雾姬虽说是可恨的无名,可也是宫子羽从小孺慕敬爱,视作娘亲的长辈。
再一个,则是宫唤羽突然的‘死而复生’,身份上,怕他尴尬。
避开,对谁都好。
宫子羽不敢置信,他才刚来就撵他回去?!
“长老!姨娘尸骨未寒,现在连凶手的影子都还未曾见到!
这时您叫我回去,我心中如何能安?!”
花长老却是一声冷哼,恨声道:“子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挂着那个无锋刺客?!
姨娘?你当她是姨娘,她可有视你为亲人?!
谋害老执刃,杀害月长老,囚禁少主,这桩桩件件,你都视而不见吗?!”
“你是宫门执刃,宫门子弟皆附与你身!可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为了一个杀害至亲的凶手伤春悲秋,你配做一个执刃吗?!”
字字句句,犹如重锤敲在众人的心尖。
宫子羽面色惨白,悲愤、痛苦、不甘、无力……
宫唤羽也沉痛的闭上眼垂下了头,似是失望,似是悲痛,更像是难堪自弃,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却微微扬起。
雪长老与花长老共事了几十年,最是了解他。
他一贯性子急,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是偏爱子羽些,可如今的失望也是实打实的。
宫门接二连三的出事,急躁些也在所难免。
子羽哪里都好,就是太重感情。
这本是他们欣赏他的地方,可他是执刃,重感情是好事,但若是重感情到无用的地方,那便是拖累。
“子羽,你身体且还虚弱着,便先回去吧。”
宫子羽不知怎么办,只是攥紧拳头倔强的不肯离开。
雪长老叹口气看向宫唤羽。
宫唤羽自嘲一笑,低哑虚弱的开了口。
“子羽,大哥知道你向来喜欢自由,没有束缚的活着,可如今宫门变故,我虽苟且偷生,却一身武功尽废,便是养好了筋脉,以后只怕也是个废人了。”
宫子羽连忙摇头,想要劝慰却被宫唤羽打断,握住他冰凉的手。
“现下你必须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你也不想我、金繁、几位长老和云姑娘,甚至是千百宫门子弟百姓,都步了老执刃和月长老的后尘,对吗?”
“去吧,前面大哥来操办,大哥给你守着。”
“连大哥,你都不信了吗?”
宫子羽被架了起来,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双眸赤红,一行泪不自觉的淌下。
深吸了口气,宫子羽沉重点头,嗓音嘶哑几近无声。
“好,我这便随月公子回去……”
宫子羽走了。
匆匆来,匆匆走。
像看了个闹剧。
宫远徵撇嘴,已经不惜的再去生气他们的偏心和无视,无聊的动了动脖子,只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离开。
羽宫这水,可真浑……
而宫尚角也全程沉默。
只那眸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唤羽以前的少主殿,宫子羽早就搬进去了。
现下他身份尴尬,身子又虚不宜挪动,暂且就在医馆住下,等羽宫偏殿的房间收拾好,再搬进去。
宫子羽跟着月公子回了后山,修养外加学习月宫功法,云为衫在那不合适,也已经回了羽宫。
如今有了宫唤羽这个当事人的证词,老执刃和月长老的凶手——无名,确认就是雾姬夫人,证明宫尚角之前所怀疑,完全正确。
以前的事告一段落,新的事又出现了。
那就是调查,杀害茗雾姬的凶手——那个隐藏在宫门暗处,配合茗雾姬行动的另一个无锋。
而早就不算是秘密的另一名无锋,赫然就是刚回到羽宫的云为衫。
无名找到了,这个无锋刺客,也是时候该处理了。
“哥,杀害茗雾姬的,不是云为衫吧……”
角宫书房
接到新任务——留意云为衫动向的宫远徵,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口。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和猜测,感觉脑子都要冒烟了。
方才在外面哥哥不让说,这回来了,就有些憋不住。
一脚刚踏进书房的上官浅:……
这……,她是该离开?还是该离开呢?
伸出的脚默默收回,转身,抬腿——
呃,好吧,没迈动。
“你在这干什么呢?磨磨唧唧的不进去!
你是想饿死我吗?不知道我从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吗?”
肩膀被扣住,手上的糕点碟子被拿走,宫远徵揪着上官浅袖摆就把人往里拽,边走还边不满的嘟囔。
上官浅:……
上官浅被摁到矮榻上坐着,对上宫尚角含笑的眸尴尬的笑了笑,转头就踹了一脚宫远徵,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
都给她拽皱了!
宫远徵撇撇嘴,宫尚角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她,顺手把她上次看了一半落在这的话本子也挪了过去。
上官浅眉头不自觉一挑,心安理得的往后靠了靠,直接抢走了宫远徵的软垫。
行吧,这可不是她想听,是你们非让她听的昂~
上官浅装模作样的品茶翻书,耳朵却直愣愣的翘着,那边两人瞧了,同时低头抿唇一笑。
和上官浅待得久了,宫远徵不知不觉的,在宫尚角面前也越发随意了。
把糕点向着哥哥那边挪了挪,自己咬了一块,继续之前的话题。
“虽说当时云为衫也在后山,能帮宫子羽度过第一关试炼,武功应该也不错。可若我没猜错的话,宫子羽这第二关试炼应该与药物有关。
他被折腾成那个鬼样子,云为衫虽然看上去比他强点,内里肯定好不了多少。
这样的状态,怎么可能直接震碎心脉逃之夭夭?”
宫尚角不置可否。
云为衫身在月宫,当时她就是插上翅膀飞,也不可能来的及。
见宫尚角没反驳,宫远徵咬咬牙,壮着胆子试探的小声问了句:
“哥,少主、宫唤羽真的是被胁迫的吗?”
“他本就是少主,做这些到底图什么呀?”
空气一静,压抑无声。
半晌,宫尚角才仰头喝下杯中茶,颇有股饮酒的愁绪怅惘。
温热的茶水划过喉咙,喉头滚了滚,却依旧只觉艰涩。
“宫唤羽是孤山派后人。”
“咚!”
伴随着宫尚角话语落下,上官浅手边的茶盏猝不及防被带倒。
茶水沾湿了衣裙。
“抱歉!”
上官浅手忙脚乱的拿帕子将桌面上溅出的水渍擦去,不好意思的起身,脸颊微红的行了一礼:
“我先下去换身衣服。”
言罢,匆匆告退。
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宫尚角逐渐皱起了眉。
宫远徵抿抿唇:“哥?”
宫尚角没说话,明显是在沉吟什么。
宫远徵犹豫了一瞬,将自己隐瞒的,告诉了他。
“哥,我发现这几日上官浅有些不对……”
“她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极淡的药味,主药应是雪莲。
身体温度也不太正常,很是燥热。有时会轻微颤抖,即便她遮掩的很好,香粉擦的很重,可她的唇色还是太淡了……”
“我给她把过脉,同上次所差不大,气血损耗,内力紊乱。”
“明明之前都已经好转了,而且她遮遮掩掩,明显不想让我发现。”
“我观察了好几日,也未曾发现她与谁有联系,也没见她去医馆取过药材。”
“哥,她一定瞒着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