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祁司晏要好好表现,青鸢安分了几日,半步都没踏出过王府。
闲下来的日子她与扶蓉又将院子拾掇了一番,除除杂草移栽花木,无事了就看看书。
她看书快,不出几天屋子里的书都被翻了个遍。
青鸢看书时,扶蓉觉得是天大的大事,带着来福在院子里,一点不影响她。
在小丫头看来,读书人都是有墨水有才情的,能静下心来读书是一件让人敬佩的事情。
初时青鸢没注意到,直到好几次看书疲乏,中途休息对上小丫头眼里的羡慕和好奇时,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下。
有丝丝缕缕的酸意泛上来。
女子不能通过学识获取功名,庙堂无裙钗学堂无女郎,生在大户人家的女子有幸能认书识字,普通人家的姑娘却一辈子也没有念书的机会。
扶蓉眼里的复杂神色,那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小心翼翼的仰望。
院里的杏子成熟了,扶蓉趁着好天气爬上树摘了些下来,给小姐解解午后乏闷。
青鸢一侧眸,桌上盛来一盘胖乎乎的杏子。
果实个头圆润,嫩黄中透着红晕,淋过水的表面还沾着晶莹水珠,瞧着煞是喜人。
放好杏子,扶蓉悄声准备退开,青鸢抬头唤了她一声,“扶蓉。”
扶蓉动作微顿,轻低下头听吩咐,“嗯?”
“你想不想识文断字?”
小丫头目光怔住,一时安静。
青鸢眉眼微弯,在午后微微燥热的阳光里柔柔动唇:“我教你念书吧?”
她嗓音轻轻软软,如初夏院里掀起的一阵凉风,扶蓉就这么看着她眼里纯净的温和,慢慢红了眼眶。
“好不好?”青鸢揪了揪她衣袖,“虽然我学艺不精,但识文断字还是能教的。”
扶蓉屈膝跪下,郑重磕了个头,地面晕开两朵泪花,“给小姐添麻烦了。”
听出小丫头嗓音里的哽咽,青鸢微叹了口气:“怪我迟钝。”
*
当初周先生怎么教自己的,青鸢就如法炮制一样教扶蓉,不过进度放缓了许多。
小丫头有心好学,比青鸢以前刻苦多了,倒也学得快。
深知书籍的重要性,家里书不齐全,青鸢准备再去先生那里借些过来。
夜幕一黑,她换了衣服溜出王府。
看到来人时周辛尘有些意外,“又有何事?”
青鸢嘿嘿一笑,“先生说这话,我又不是只有有事才来找您,瞧,给您送杏子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小提篮,竹篮底部还铺着柔软绢布,看起来十分用心的样子。
“这些杏子是我院里长的,个头大又甜,跟外面卖的那些不一样。”
将小提篮放在桌上,她说:“先生也不能总吃肉食,荤素搭配身体才好。”
周辛尘掠过那些杏子,长得确实挺大。
“那日在酒楼遇到先生装作不认识,先生不要往心里去哈。”
周辛尘风轻云淡:“本该如此。”
“倒是你,我看厉宸王能带你一起吃饭,并不像以前一样对你置之不理了,深更半夜的,你还敢跑到此处来?”
“我行事小心的,以后没有紧急事情不来叨扰先生了。”
想到那日周辛尘与侯问天一同出行,青鸢好奇道:“先生竟认得侯问天么?”
“多年酒友。”
原来他们相识比自己更早,青鸢沉静片刻,摩挲指尖问:“这侯兄素日里是何性情?”
周辛尘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男人微挑眉:“做亏心事了?”
自从知道自己无意动了侯问天的东西后,青鸢整日遭受良心谴责,又不敢直接坦白自己的过错,这段时间可憋坏她了。
“先生,我读了那些圣贤书,却做不了坦荡荡的君子。”
青鸢有些低落道:“我无意挖了他种的药材卖了他收藏多年的石头,不知情的时候还沾沾自喜过,后来知道他一直在寻找贼人,我才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小偷。良心难安却怕侯兄勃然大怒,只能从别的方面弥补他,但我知道这些做法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您与他相识,可否告诉我他有哪些喜好,或者以他的性格要怎么补偿他更稳妥?”
周辛尘语气悠悠:“侯问天这人平时看着放浪潇洒,万事不过心间,实则睚眦必报,记仇得很。你动了他珍视的东西,还不止一样,我看这事,悬。”
“为今之计,你最好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知晓那些过往,否则……”
“……啊?”青鸢脑袋耷拉,有些沮丧。
“侯兄生气起来很凶吗?”
“凶,猴子是最记仇的。”
周辛尘:“不过他藏东西的两个地方相距甚远,你都能阴差阳错找到,你也是有能耐。”
青鸢笑不出来:“您就别打趣我了。”
“自己的因果,求助别人也无用,机灵些别被他发现了,这是对你最好的结果。”
借了书从周辛尘处离开时夜色正浓,青鸢不敢停留,快步回了王府。
不知为何,已入初夏,今夜夜里却有些寒凉。
浓稠夜色某处,侯问天眸子微眯,注视着青鸢离去的背影久久没移眼。
好啊,原来他找了那么久的贼人,兜兜转转竟在自己身边。
亏他之前还给过她银子让她帮忙寻找,她竟这么骗自己。
本以为彩峰山的石头和哀羊山的药材是两拨人偷的,不想全是她一人所为!
侯问天咬紧后槽牙,重重吐了口气。
若不是今夜他睡不着来寻周辛尘喝酒,恐怕要被她一直蒙在鼓里!
看着王府的方向,侯问天定了定神色,他一定要报这个仇。
青鸢回了兰栖苑,一进屋就找了件外衣裹着,“今夜好冷啊,奇怪了。”
扶蓉微惑,“小姐为何会冷,我还觉得今夜有些闷呢。”
青鸢搂开袖子,看到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好像从周先生的住处出来就一路发冷了。“真是奇怪。”
堇园内,暗卫跪在祁司晏面前,同样觉得气氛微冷。
男人黑眸平静,波澜不惊动唇:“说。”
“王妃去……去了周少卿家里。”
祁司晏眉眼微垂,神情还是淡泊到让人看不出变化。
暗卫低头补充:“停留不过一炷香时间,去的时候带的一篮杏子,回来带的似乎是书本。”
屋内有良久寂静,久到暗卫觉得脖颈微僵也不敢轻动。
终于,男人打破寂静。
“今夜王妃去了何处?”
暗卫微怔,抬眸看进王爷泼了墨般的瞳子里,男人五官线条硬朗冷峻,重复问话必有深意。
暗卫斗胆猜测,开口道:“……今夜王妃一直在府中,属下并未见到她离开。”
说完这话他心都提了起来,等待王爷的反应。
祁司晏不轻不淡嗯了声,“下去吧。”
暗卫终于狠狠松了口气,仿佛落下千斤重的东西,伴君如伴虎,跟在王爷身边,除了自身本事够硬外,脑子也必须灵光。
王爷寡言,每句话却都有深意,很多时候需要揣摩。
身居高位之人,就算对妻子没感情,也绝容忍不了妇人越过雷池。
传出去有损的是厉宸王的名声。
今夜王爷没有明说,是提点也是在警告他,今夜这事不管怎样都是家事,他绝不允许此事沦为外人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