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人形老驴正对着看不见的石墨悠悠绕行,丝毫没有在意又有两个人来到这里。
这里依旧黄沙漫天,我刚才张嘴说话,都能感觉到有细小的沙粒在我的牙齿之间吱嘎作响。
我举起略带陌生的长剑,剑身在空中挥舞出一朵剑花,蓦的就冲破黄沙,向着那不可见的结界而去。
“铛!”
一阵剑鸣划破天际,刀身撞击在结界上,炸裂出白色的火花,一股强劲无比的风从刀与结界的交界处猛然卷出。
巨大的风力驱散了周围的沙砾,让我不得不屈膝稳住自己的身影,握住长剑的手也在剧烈地抖动,我连忙伸出另外一只手,稳住刀身。
“小心!”
我的身后传来了孙晓的提醒,估计她若不是藏在石头后面,人都要刮没了。
就在她提醒的同一时刻,我就看到有数不清楚的透明长手从结界当中伸了出来,齐刷刷地抓住了我的长剑。
它们一齐用力,抵挡我的剑身,阻止我破开结界。
不仅如此,它们还非常不讲武德,总有那么几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腕子和手腕子,试图捏碎我的骨头。
我虽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现在的我是造成不了什么伤害的,撑死让我得多使点劲。
更过分的是,还有一些怨气从结界中跑了出来化为奇形怪状的人形,张着大嘴,黑漆漆的眼眶中满是无法消解的怨气。
这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在我的身边纠缠不清,还能听到嘲哳难听的鬼嚎声,声音拖着长调,被风带着环绕在我的周围。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人不得好死……”
“我想回家……”
这些怨鬼的声音听起来恐怖异常,但是细细想来也是可怜人,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徘徊了多久,直到失去了剩余的人性,对靠近之人进行了无差别的攻击。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晏清的话果然说的没错。
我们这就是老好人太多,再怎么救都是救不过来的。
他虽是这样说,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苛责过我带回来的人,反而关怀有加。
就是背着我而已,不想让我知道,不然他下次教训我的时候,眼神就没那么坚定了。
我扭头看向孙晓,发现她躲得严严实实,只是偶尔露出半个脑袋,眯着眼睛向这里眺望。
见她躲得严实,我就放心了。
这种小打小闹肯定是破不开这个结界的,只有将他们的怨气斩消,才能够将结界破开。
只可惜这些人的魂魄已经被困许久,怨气极深,再加上现在真君能将九幽城保住,维持稳定已经不容易了,更是没有余力将他们度化。
在这里也是吃苦,还不如让他们解脱。
将他们的怨气彻底销毁,而已经与怨气合二为一的魂魄也会随之化为渣滓。
这虽然不算什么好结果,但是对他们现在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用力拔出长剑,又是一股飓风吹来,我被吹翻,向后倒去。
还好身体变得更加灵活,我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后落地,不过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我才抬头,就看到那些怨鬼嚎叫着朝我冲了过来,有种誓要将我给杀死的气势。
我手握长刀,使劲一挥,剑气劈空,正对着冲过来的怨鬼,发出了此生最后一声嚎叫,便成为一团黑雾,消失在这滚滚黄沙之中。
剩下的怨鬼像是黑色的闪电朝我扑了过来,丝毫没有因为同伴被砍了而产生丝毫的退缩。
就像是完全看不见一样,飞蛾扑火一般一个个前仆后继地朝着我的刀冲了过来。
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挥动几次刀,那些怨鬼便一个个化成黑雾消失在我的眼前,和这个诡异的地方融为一体。
除了风动,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
回想他们的举动,我甚至在原地怔了半晌。
他们或许还留有一些残余的意识吧,也想逃离这个怪异诡谲的无人之地,所以才一个个故意向我的刀冲了过来。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站在原地,默默说道。
“一路走好。”
似乎是因为怨鬼的消失,我能感觉到周围的风越刮越狂,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我逆风而行,再次靠近结界,随后高举刀身,向着结界,再次劈出一剑。
“叮!”
又是一阵脆响,剑锋刺向结界,空气中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如同游龙一般将还在绕圈圈的半拉老板给包围。
终于这个响动让半拉老板有了反应,他徐徐停下,扭着脑袋,用空洞的眼神看向我。
我又是一劈,出现裂痕的结界终于是哗啦一声彻底破碎,碎片成灰散入空中。
老板似乎有些惊恐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身体,随后蹲了下来,浑身忍不住地颤栗。
我走上前去,一道寒光闪过,他身上沉重的水泥柱子也终于是落了地,激起一片浮尘。
走近看去,才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老板的魂魄被这重物压得扭曲,骨骼扭曲外漏,身体凹陷,内脏的位置也跟着挤了出去。
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四周狂风让孙晓不得不半躬着身子,用胳膊挡住脸,一点一点地朝我的方向挪动。
只要风稍微大一点,我觉得孙晓就要被刮跑了。
我连忙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
她抓住我的衣服,现在我身后,她探出脑袋。
“这家伙怎么蹲这里了?”
“应该是这种生活过得太久了,突然把他弄出来,他就有些……不适应了。”
孙晓被风沙眯了眼,把脑袋收了回去。
风越来越大,我们说话不得不用喊的。
她问道。
“现在怎么办!”
“我……我尝试着跟他沟通一下!”
“好!”
我们向前,我将剑交给孙晓,她握着剑,使劲插在地上,接着她抱住了剑。
这样她的身体稳住不容易被吹走,当然她依旧没有松开拽住我的手。
“老板!你还认识我吗?”
半拉老板的下半身都淹没在黄土之中,他依旧弓着身子,用手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我伸手想要触碰他,却没曾想,我还没触碰到他,他就面露惊恐,嗷嗷直叫,我吓得直接把手缩了回来。
“不要!!我不要!!”
风变得更大了,我不得不俯下身子,抬头看着他。
“老板!你还认识我吗??”
老板依旧瑟瑟发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孙晓拉扯了一下我的衣服。
“认识我们的,应该是那半拉。”
“我还以为他们会有点点联系。”
“不能强行带走吗?”
“我试试?”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的下巴猛然张大,眼珠子惊呆了,掉了出来,随后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别带我走!别带我走!!我不想走!!”
风骤然变大,直接把我们两个人掀翻起来,还好孙晓把剑插在地上,我们两个才没有彻底飞出去。
她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衣服,我努力翻过身,抓住了她的手臂。
孙晓惆怅地喊道。
“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我也大声地回复道。
“我我不知道啊!”
此时我就像一个飘在空中的人形彩旗,我大声地对着半拉老板喊道。
“我不带你走!!我就跟你说说话!!”
也不知道我的声音有没有被吹跑。
看他没有反应,应该是被大风吹走了。
这样不行,得靠近点。
“孙晓你还能坚持吗?”
孙晓点点头。
我从腰间拿出剑鞘,噗嗤一声插在地上,随后努力压低身姿,一边拉着孙晓的胳膊,一边向前靠近。
在我稳定后,孙晓也学着我的样子,我们两个就这样交替前进,很快再次回到了老板的身旁。
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黄沙掩埋,看到我们靠近,他惊恐地抬起脑袋。
风更大了,我们两个直接匍匐在地上,完全起不来,我一张嘴就是满嘴黄沙。
但是我还是得说话。
“我带你离开这里可以吗?”
老板摇头。
“不要,我不要埋到地下。”
“我不埋你,我要把你拔出来。”
“我不相信你!你一定是要把我重新埋进去!”
我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
“你看看你背上的东西,是不是没有了?”
老板微微扭过脖领,身子依旧是被重物压制的样子,他在看到自己的身后空无一物之后,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再次吐出口中的沙子,原来他真的一直没有看到!
老板的嘴唇颤抖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很久,匍匐在地上的孙晓和我都快被沙土埋起来了。
他在长久地凝视之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随着他的叹息。
风终于小了。
我和孙晓把自己从沙土中拔出来,掸掉身上的黄沙,用手把嘴里的沙子都给掏出来。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是不是身上的东西没了?”
老板徐徐点头,他逐渐松开怀抱着身体的手臂,就像婴儿一样,四处探寻。
他低下头,紧盯着那一圈自己走出来的痕迹,小心翼翼从里面跳了出来。
没有事。
他眉毛一扬,开心地大笑起来。
四周的风逐渐停歇,甚至还有光芒从厚重的灰色云雾中透了出来。
“我……我出来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他有些闪躲,这次我并没有着急地抓住他,只是停在他的身前静静地看着他。
“我可以找到你的另一半身体。”
他好奇又胆怯地抬起头。
“你没骗我吧?”
“我觉得,应该没有比你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吧。”
他疲惫地低下头,点头道。
“那……我就相信你一次吧……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了。”
他说罢,我便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东西,是晏清丢给我的,是一个石头做的小葫芦。
我举起葫芦,口对准了老板。
“收!”
老板的身体逐渐透明,化成一团白雾钻进了小葫芦。
葫芦变重了,摸起来更加冰凉了。
“这跟我拿到的是同一个东西哎。”
孙晓走到我身前,笑着看着小葫芦,正想说什么,突然不远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隆隆的响动。
我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只见从地上突然升起来一块方形的石框,足足有两人高,升到顶部后便停了下来,石框中央是旋涡状的神秘通道,不知道通往何方。
“走吧。”
孙晓坚定地点头道。
“好。”
我们二人一齐进入石框,紧接着我们便身处一个茂密的草丛之中,一旁还有潺潺的细流。
我扒开草丛,向身后看去,是一个只能勉强通过一人的石洞,石洞的一旁堆着随意被丢弃的石板块,一看就是被人力破坏的。
孙晓抬起头,指着天上说道。
“我们现在好像在一个山崖下面。”
我跟随她的指引仰视上方,有数棵小树生长在崖边,将天空分割成数块,天色澄澈,是个好日子。
“这里是哪?”
“我看看。”
说罢,孙晓从兜里拿出手机。
“谢天谢地,还有电,只剩一格了!!”
孙晓连忙快速地一顿操作,很快确定了我们的方位。
“我们在桂梅山里,旁边就是张家村。”
说着,她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顺着这个方向上山,然后跨过一个山,再下山,就到张家村了。”
“现在几点?”
“上午九点,哎呀,手机没电了。”
我看着她的手机显示出一个电池没电的图标,紧接着黑了屏。
“还好,有一天,应该够了。”
我点点头,我们麻溜地离开了这里,向着山上出发。
山上少不了一些散落的坟茔,我们越往上走反而还越多。
这山看起来不高,但是没有一条正儿八经的路,所以走起来异常的吃力,我都听到了孙晓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
“哎,说起来你怎么不饿?”
孙晓转头看我,我看着她的脸和胳膊上有不少树枝的划痕,气喘吁吁,而我的胳膊上没有一点划痕,光滑如初。
她笑了。
“还是精神饱满的你看起来舒服,之前那个病殃殃的你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她虽然说起来很高兴,但是她转过身又沉默地向上爬去。
我们很清楚,这种日子也只剩下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