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的病房只有一张桌子,周义林和赵婉如坐在桌子的这头,而医生在另一头。
医生面无表情地抄写着脑海中的文字,她用着平静的态度,让面前的夫妻大可安心,“孕妇的情况很稳定,我给你们写点注意事项,回去跟着办就好了。”
看见赵婉如的检查告一段落,周义林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张,并仔细望了几眼。可看完后,周义林没有急着离开,他偷摸从身上拿出一个红包,放在写有注意事项的纸下,并递回医生手里,“医生啊,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周义林推了下眼镜,“你喜欢蓝色还是粉红色啊?”
医生在纸张下捏了捏红包的厚度,然后手法熟练地把“人情世故”收到抽屉里,“蓝色。”
“谢谢医生。”
从妇产科那扇充斥铜香的门中缓缓走出后,赵婉如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满是感慨之色。
突然之间,她猛地抬起头来,仰天长啸,“我都不知道我妈当年是怎么撑过来的,等周琴生出来之后,我一定得好好收拾她一顿,谁让我怀孕的时候得吃那么多苦头!”
周义林又推了下眼镜,显得有些纠结,“真的叫周琴吗?”
赵婉如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坚定地回答道:“不管男的女的,就叫周琴!”
周义林小声提醒道:“医生不是暗示我们了吗?男的。”
听到这话,赵婉如先是一愣,但随即摆摆手说道:“哎呀,管它呢!就算是男的又怎样?反正我就喜欢周琴这个名字!”
说罢,赵婉如微微歪头想了想,这才想起周义林刚刚还真就暗搓搓塞了个红包过去。无比持家的她,第一时间就想起那红包鼓得很,“所以你往红包里塞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周义林略显尴尬地把头扭到一旁,“我把十几二十张一毛钱卷起来,所以看着才那么多......”
赵婉如呆滞地眨眨眼,然后笑得不可开交,“缺德啊你,哈哈哈哈。”
她靠在丈夫的身上,笑声在医院中惹来了所有人的注目,“还好我生孩子没打算来这边医院,不然周琴出生得被抽哭了。哈哈哈哈。”
周义林为了孩子就将来着想,据理力争道:“男孩子还是别叫周琴吧......”
赵婉如自言自语般说着:“当初都答应阿姨了。”
她使劲拍了拍身旁的墙壁,把周义林给吓一跳,“不管了,就叫周琴!奶奶的,怎么就不能让医生剪脐带的时候,顺便给他来一下。咔嚓!”
“那不就成闺女了吗?”
说到这里,赵婉如甚至还做出了一个剪刀手的动作,仿佛真的要去剪断什么东西似的。
“孕妇可不能那么暴躁......”周义林看着已经结婚的妻子,满脸都是无奈,“而且你这种话,貌似有点残忍了。”
可此时的赵婉如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边摸着腹部边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嘿嘿,周琴啊,周琴啊......”
“我还是喜欢女孩子,要是女孩子像你就更好了,”她想了想,对周琴的未来有了些期待,“这要是复制出来一个我,我指定被自己的缩小版给气死。”
要是周琴以后敢对着她说什么摇滚已死,你不听月之暗面,好意思说自己喜欢摇滚之类的屁话,看她抽不抽哭他。
周义林轻声嘀咕了句:“你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啊?”
话音未落,只见赵婉如眼疾手快,猛地伸出玉手,犹如钳子一般紧捏住周义林的腰部,并毫不留情地使劲扭动了一下。周义林顿时吃痛,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赵婉如柳眉倒竖,娇嗔地呵斥道:“闭嘴,我可以说自己脾气不好,你不能嫌弃我。”
而周义林抚摸着被扭得微疼的侧腰,并无任何不满和嫌弃,“我又没嫌弃过,直性子对我来说是优点,我最喜欢了。”
然而,当周义林再次开始那直白得让人猝不及防的直球表白,赵婉如迅速扬起手掌,一把封住了周义林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耳根已经隐约有些发红,“行了,闭嘴啊。都结婚一整年了,怎么还是这副德性!不许说话!”
结果直到离开医院,周义林还真说不吭声就不吭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木讷老实,实际诡计多端的男人,赵婉如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想晕过去。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啦!我批准你说话啦!”
周义林小心翼翼地牵着身怀六甲的赵婉如,慢慢走到路边并伸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那,去看看妈吧?”
赵婉如轻抚着隆起的肚子,仿佛能感受到周琴轻轻踢了一脚。她不禁细声呢喃道:“嗯,怎么也得带周琴见见她吧。”
“妈,我带着小如和周琴来看你了。”
在雍兆市的公墓里,周义林久违地看见齐聚的父母。他们深埋在两块冰凉的石板之下,却留下无数值得珍惜的回忆。
周义林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抹布,轻轻擦拭着铺满灰尘的墓碑。他提着公墓旁打来的一桶水,不急不慢地整理着父母的小居室。
“我和小如打算回她的老家,在咩咩市定居,让周琴在那边长大,”周义林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父亲的时间在他很小时候便停滞不前,定格在中年的模样。而半年前,母亲终于追上了他,再次挽上他的臂弯,“以后,可能每年就只来看你几次了。”
周义林看着墓碑的目光带着几丝眷恋,“妈,还记得以前我对你说过,我只想照顾到你死的那一天。等你走了以后,我会把剩下的钱都捐出去,然后静悄悄找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吗?”
“可在某个下雪的夜晚,我遇到了小如,又有点舍不得走了。”
赵婉如默默地把手扶上周义林的肩膀,眼中似乎有些湿润。周义林温柔地拍了拍赵婉如搭在身上的手,悠悠说道:“现在,我觉得多活几十年也挺好的。”
也许在所爱的亲人面前,每个人都会变得诚实。
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坚定而温柔,继续倾诉着内心的话语:“我想像你这样,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看着他幼稚的想法缓缓地改变,蜕变成值得另一半依靠的成年人。”
“然后,我可能会像你当年一样,看着周琴和他的另一半,给他们送上祝福。”
说到这里,周义林的嘴角泛起一抹幸福的微笑,对着墓碑轻声说道:“妈,我现在很幸福,你放心吧。”
微风从他脸庞拂过,仿佛是沈冬琴听见他说的话,悄悄地回应着儿子的话语。
死亡,只是尘世的终点。而真挚的感情,终会世代流传,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