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寺山巅,一袭白衣掠来。
正是从拒妖城着急忙慌赶回来见方丈师兄最后一面的白衣僧人,王下乡。
身材魁梧的白衣僧人望了一眼魂魄大成的女子,再望了一眼逐渐闭合的阴阳大门,轻叹一声,道:“阿弥陀佛........”
阴阳两界大门闭合,也就代表着方丈师兄路走到了尽头,必生修为都为那女子换魂付之东流。
整个术法大阵持续了两个时辰,过后,异象平稳,雾霾退散。
山巅开始重新恢复清明,可见星月。
天龙大师看起来脸色如常并无大碍,只不过王下乡清楚,这方丈师兄已经是回光返照的迟暮时分,不出三日便会圆寂。
王下乡苦涩道:“非要如此天龙寺才能在这末法洪流站稳脚跟吗?”
天龙大师坦然笑道:“倒也不是,说来说去,倒不如说是我自己活腻了。”
“我们天龙寺相较西莲天下寺庙遍地开花,这真不算的什么。”
“末法时代来临,若是不未雨绸缪,我们南冀天恐怕会被真正意义上的灭佛。”
“再说了,我们天龙寺不是有你们黑白圣僧吗?如今再加上一位必定纵横古今的人族天骄,我天龙寺何愁不出头?”
白衣僧人望向小镇极远处,叹息道:“师兄是遇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才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吧?”
天龙大师一愣,随即大笑,道:“下乡啊,你不愧是我天龙寺最有望接下我这方丈之位的人,重回故地才几息,你便看出了端倪?!”
王下乡沉默不语,就只是望着身形突然之间老了一甲子的老方丈背影,怔怔出神。
天龙大师轻声道:“宇文拓年少便戾气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先我并不想以命换他镇守,可直到我遇到了那位红衣女子,这才明白,他虽风光一时无两,可背后牵扯因果巨大,也是一个苦命人.......”
王下乡冷哼道:“他人轮回他人事,师兄何时也曾这样心神动摇了?”
天龙大师帮师弟拍去袈裟莫须有的尘埃,道:“此次你回来也好,就别再返回拒妖城了,大势所趋,守不住的........”
王下乡道:“好,不过若是拒妖城沦陷,妖族杀到此地,我仍会出手,仍会一死,有何区别?”
天龙大师哼哼道:“当然有区别,晚死终归是好的,难不成你还想死在我前面,让我给你收尸?”
白衣僧人也笑了,笑的坦荡释然,道:“师兄所言极是。”
......
小天地中,宇文拓露出骇然神色,喃喃道:“好可怕的邪念,幸亏那红衣女子出手,不然恐怕就要被其占据内心,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两人四目相对。
少年充满疑惑,而她皆是想念。
“我是她,亦或者她是我.......”红衣女子淡然开口道。
宇文拓的眼眸露出迷茫神情,道:“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曾经相识,又或者有其他渊源?”
红衣女子眉目低垂,冷笑一声,略带讥讽道:“三百年来死了两次,这已经是第三世,记不起我也正常.......”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女子神情有些哀伤。
“什么.......?”
“这怎么可能,若是我三世便在,那你岂不是存活了三百多年?!”
宇文拓整个人身躯一颤,有些踉跄的差点没站稳跌坐在地,不敢置信。
红衣女子点点头。
宇文拓稳定心神后,疑惑道:“那你为何与我认识的一位女子相貌这般神似?”
红衣女子冷着脸,道:“她即是我,当初在你第一世身死之后,我也没有幸免于难,天上那帮人在你身上下了六世轮回咒,每一世都将遭遇苦难而死,六世过后,你便会被他们摄取神魂,放在天上那座大殿中作为灯芯点燃,直至消耗殆尽。”
“为了能够和你好好在一起,庇护你能够修行活过每一世,我便将神魂一分为二,一魄前去投胎转世,还有便是你如今看的模样,成为了孤魂野鬼游荡南冀天三百年,暗地里为你的每一世默默牵线,可不管如何,前两世你都没有活过二十岁.......”
“此次若不是你强行逆转阴阳让天龙寺圣僧为你复活娘亲,我断然不会现身,只可惜为时已晚,天上那帮家伙很快便会锁定你,你这一世注定路到尽头,活不长久了。”
宇文拓不断摇头,难以接受此事,在竭力消化着女子说的话,他突然问道:“那帮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红衣女子双眸眯起,盯着少年,笑道:“因为你那本太古神皇经本就不是下界之物,乃是当年你为我偷来的,故此惹怒了上界大能,追杀了我们九天十地,最终逃到了下界,结果还是死了。”
“只是这太古神皇经被我藏起,最终在这一世还给你了。”
“制造机缘巧合让你父亲得到,到最后落在你的手里,都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宇文拓轻轻摇头,眼眸再次陷入浑浊,“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只是按照天地牵引一步步向前走?”
宇文拓处于暴走的边缘,这座小天地开始出现了扭曲。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走到其身前,一指点在少年眉心,一幕幕不属于少年这一世的画面如走马观灯般浮现.......
三百年前,某座小镇。
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拒妖城,而人妖两族的明争暗斗还在继续。
元宵佳节,街道张灯结彩,人人脸上洋溢笑容。
小镇广场中央正表演着踩高跷,那人踩着木质高跷。
在刨好的木棒中做一个支撑点,以便放脚,然后用绳索绑在腿上,不但可以行走自如,还能做劈叉、跳凳、扭秧歌、舞刀弄枪各种动作层出不穷。
引来看客欢呼喝彩不断。
底下人群中,有女子鼓掌喝彩后,便转身离开,去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女子桃李年华,身材高挑纤细,布袍粗衣,破旧却十分洁净,她的脸上充满了坚毅,相貌并不出色。
女子名为王云竹,乃是这座小镇的本土人士,家中贫寒无长辈,原本该是阖家团圆吃汤圆的日子,就只能跟个孤魂野鬼一般行走在街道。
左顾右望,最终停在一间玉佩铺子外。
铺子内,掌柜的正口水四溅向一位男子说着他们玉佩如何如何好,其实这些都只是用来坑骗外乡人的假货。
这位掌柜更是在这座小镇出了名名声臭到家的人物。
男子一袭黑衣面覆甲,只露出那双淡漠双眸。
“好,就给我拿那块青鱼羊脂玉佩。”男子似乎被掌柜说的动容,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块青鱼玉佩说道。
“等等!别听他胡说,他这里的玉佩根本就不止这个价!”王云竹这时候叉着腰没好气说道。
掌柜嘿了一声,瞪了女子一眼,骂道:“你这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元宵佳节不给你那爹娘上香来这多管闲事!”
“你管我!”王云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刺骨言语,没有任何恼怒模样,不顾那掌柜臭骂,拉着男子去往了街道小巷里。
“公子,一看你就是外乡人,那家伙店铺玉佩就没有一块好货色。”
“公子是不是要买玉佩?我家中有一块,保真!”
“那可是我娘的嫁妆,要不是为了拜仙师需要黄金白银,我可舍不得卖。”
女子一手撑在围墙,弯着腰喘着粗气,侧过脑袋看向男子问道。
男子眼眸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点点头,示意女子带路便是。
小镇僻静角落,那是一座老宅,已经是家徒四壁的惨淡光景。
跨过没有大门的门槛,男子驻足在原地,王云竹小跑进了屋内,也不用打起蜡烛照亮,就是凭借着感觉摸黑到墙角处,掀起一块大石,再挖出数捧泥土,从中取出一块破布包裹的玉佩。
这是一块玉圭,刻有双钩撰文,确实是一块真货,但价格并不值钱。
男子率先想到的了这女子如此机灵,穷乡僻壤的小镇这种玉圭越发稀有,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不是男子给不起,只是天生的一种厌恶会让他难以将这件事做下去。
王云竹小心翼翼捧起这块玉圭,道:“你看看出价多少合适?”
紧接着她补充道:“够我拜那位仙师就够了。”
名为徐宁的男子拿出一枚金锭,向她坦白解释了这块玉圭价值。
女子想了片刻,接过那枚金锭,而后笑嘻嘻道:“到时候我跟那位仙师商量下,要是有多的我就送回你手里,绝不独吞。”
徐宁微笑道:“不用,你拿去便是,这点黄金白银对我可有可无。”
王云竹欣喜若狂,将这位财大气粗的公子送出小巷,自己则是兴致冲冲朝着南边仙师居住的气派宅子跑去。
“只要踏上修行路,我就再也不用与凡人争食,到时候我就能够让他们仰头望我,到时候不会有任何人看不起我.......”
徐宁将那块玉圭放入怀中,悄无声息出现在半空,远远跟在了女子身后。
她口中那位仙师的确是一位修行中人,只不过修的乃是魔道。
喜欢将人丢进丹炉炼药,而后再将炼出的丹药送入下一个药童口中,再将药童丢进去继续炼化,循环往复,想要以人族血肉炼制那至阴至邪的长生丹。
王云竹拿着那枚金锭去到仙师府邸,顺风顺水的成为了其口中关门弟子。
只是当晚她看到了此生难忘一幕,一位来自同镇的女子被他喂下丹药后,死在了她面前。
紧接着那老家伙竟然就这么把一个人丢进了丹炉!
要不是那个买自己玉圭的家伙出现,恐怕也是难逃一个死字。
徐宁没有任何犹豫,一掌拍死了这位心术不正的修士,结果被那女子给纠缠上,一直死皮赖脸的求着要拜他为师。
徐宁答应了,却不是收徒,而是朋友之间提携带她入道修行。
数十年后,震惊上界的轰然大事发生,竟然有一个下界蝼蚁不知以何种办法混进了那座宫殿,盗取了洪荒至宝之一的太古神皇经。
“你疯了!”
“为何要做这般蠢事,这与找死何异?!”
徐宁对已经结为道侣的王云竹喝道。
“此时就算我们将这太古神皇经交出去也活不了!”
“你将这里面术法顿悟,突破上五境不用三年!”
“只要你能踏上山巅,就能报杀父之仇。”
“大不了我以死谢罪,我不怕死......”
王云竹脸庞依旧坚毅,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向徐宁眼眸,怕控制不住泫然欲泣。
徐宁此时已经是一位十境修士,距离十一境只差一线之隔。
可妻子如今盗取上界太古神皇经,注定不能善了,最坏的结果便是做一对苦命鸳鸯。
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徐宁心绪百转,想出一个办法。
不等王云竹有任何反应机会,瞬息将她击晕。
徐宁将她收入方寸物,耗尽毕生修为,将其隐匿在了南冀天外流荡。
以凡人身躯,面对上界大能镇杀,本该弹指间就能将他化为齑粉。
他们却认为这样让他身死道消,太轻松了。
完全不够卸去心头之恨,将其神魂打入了六世轮回咒,要他每一世都不得善终,尝尽世间苦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