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村一整天没有停歇,直到日薄西山,才在一条河道边上停了下来。
接连几个月的干旱使这条河流只剩下涓涓细流。
不少同行的逃难人也在这条河道边停留,准备渡过这个夜晚。
这一天,许家村的村民们走了30里左右,个个都感觉累的不行,特别是对于水的渴望。
不少人在村长示意停下来后,争先恐后的趴在河边,用手捧着水喝。
沿着这条河道,处处都有人停歇,许家村所在的位置不在最上游。
所以河中的水并不清澈,甚至十分浑浊。
但干渴的人毫不在意。
芩诗家也是如此,几个哥哥撒了欢似的奔向河道,捧起那脏兮兮的水就喝。
今天家里的哥哥确实出了力,许家派了老大许有田和老二许丰田进护卫队,许大年架一辆牛车,老三许富田架一辆牛车,两辆独轮车都交给了几个孙辈。
虽然两辆独轮车分别系在了牛车的后面,可人也要出力推,不能把重量都压在牛的身上。
除了芩诗和她最小的阿姊没下来走,家里其他人都是走累了才能上牛车坐会,毕竟许家21口人,也只有两辆牛车。
但喝脏水这一幕还是看得芩诗无言以对,看来今天的奖励还要加一份“逃荒手册”。
值得庆幸的是,芩诗的奶奶,也就是秦氏,并没有这么不讲究。
秦氏先是将木盆里的水沉淀了会儿,然后起火烧开,放至温热,倒进水囊水葫芦中。
“来,囡囡,喝水!”吕芳芳忙里抽闲将一个水葫芦放在芩诗旁边。
芩诗小口喝着水,眼神四处瞟,她已经在这辆牛车上坐一天了,现在不找机会出去放放风,等天黑了,就更没可能了。
只是……现在家里人都在忙。
芩诗一一看过去,似乎只有她爹在“游手好闲”。
“爹!爹爹!”
闺女的小嗓音在许丰田耳边响起。
许丰田回头一看,闺女正一手抱着水葫芦,一边朝他伸手,做出要抱抱的模样。
许丰田心中对闺女的依赖很受用,大步跨过去,一把抱起闺女。
声音柔了几个度,“囡囡怎么了?”
“去,出去!”
一双白皙稚嫩的小手往外指去。
许丰田立马反应过来,肯定是闺女不乐意坐牛车里了。
要他说,许家村就没有比他闺女更懂事的孩子了,小小的孩子,在牛车里闷了一天,也没见她哭闹,即便现在想出去玩,也知道喊大人,真是最省心不过了。
至于另一个同样省心的侄女,已经被这位偏心的老父亲彻底忽略了。
许丰田想了想,带上闺女跟人唠嗑也没事,遂答应道:“爹这就带囡囡出去好不好?”
“好!爹爹!好!”白嫩的小手不停的鼓掌,也不知这个“好”,是说什么好。
不过,许丰田将其归为“爹爹好”,乐呵呵的抱着芩诗朝他看中的唠嗑对象走去。
“哎呦,小兄弟,这水可不能直接给你娘喝!”许丰田的声音突兀的插进了一家子老弱病残中。
“你是何人?”被叫小兄弟的人放下手中的碗,陡然而立,身体轻微晃动,一只手放在腰后,一脸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许丰田没有恼,反而指了指怀里的闺女,笑吟吟道:
“我是那边许家村的,带闺女出来溜溜,没想到刚好看到你给你娘喂水。”
这家人看到许丰田怀里的小孩子,暗暗放松了警惕,能把闺女都养的这么好的人,应该没太大坏心思。
不过那小兄弟背后的手仍旧没有收回来,他们也是一个村逃难的,就算他们家势单力薄了些,但总有一个村的叔叔伯伯,在不涉及到粮食财钱的情况下,帮一把侄子是没问题的。
许丰田眼见这小兄弟放松了警惕,抱着闺女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继续道:“小兄弟,别紧张,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你不能给你娘直接喝河道里的水。”
“你娘看起来身体不好,这河道里的水如此浑浊,要是里面有点什么脏东西,你娘喝了,恐怕得出大问题,而且……”
许丰田拖长了声调,将这家人略微紧张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满意道:“你们这一家子老弱病小,最好也不要直接喝河道里的水。”
“那…这位叔,小子姓周,您叫我一声周大就好。”周大拱手弯腰,请教道:“您有什么好的法子?”
许丰田连忙一只手抱娃,另一只手将周大扶起来,热心肠道:
“周小兄弟,你们要是等得及,就先将水沉淀一会,再用水烧开了喝,要是你们等不及,可以直接将水烧开,等一会儿水就清亮了。”
许丰田用他娘经常念叨的话做了筏子,顺带还夸大了一番。
事实证明很有效。
“叔,真是谢谢您了,没想到这逃难路上还有您这样热心肠的人!”周大一边示意弟弟妹妹去烧水,一边与许丰田寒暄起来。
“害,我也是做父母的人,你看起来与我大儿子一般大,却要做家里的顶梁柱,拖家带口的去逃难,就费嘴皮子的事,能帮自然要帮!”
许丰田一副动了恻隐之心的模样,却将话题不着痕迹的往逃难上引。
周大没有怀疑许丰田为什么知道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他们村都在埋锅做饭,家家户户都聚在一起,只有他们家,没有青壮,就他一个人带着弟弟妹妹来来回回的忙着。
周大一听逃难,心情低落几分,再开口时已经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叔,不瞒您说,我家原也不是这般老弱病残,在周家村也是一户中等人家,可就是因为家里长辈前日去了一趟幽城,家里就落到这般田地,都是那天杀的郑国军!如果不是我们村连夜赶路,还不知…”
说到这,周大眼神充血,脸色青白,紧紧的盯着某一处,拳头上青筋暴起。
许丰田微叹一口气,拍了拍周大的肩膀,安慰道:“周小兄弟,如果不是战乱,我们何必背井离乡?不过叔要劝你一句,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叔!多谢你!我会好好活着的!照顾好娘,养大弟妹!”周大重重吐了口气,恢复了镇定,虽然面容青涩,但眼神坚定。
这种人芩诗见过很多,突遭大变,一夜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