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时候杜眠越想越气,觉得自己真是蠢,怎么会把一个脏乱的小孩当有钱的公子哥,把他当老佛爷似的供着。
但对乌云的可怜也是真的,都是无依无靠的孩子。
半年前杜眠父母出海运货遇难,他一夜之间丧失所有,竞争商户都欺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靠山,竟然赶尽杀绝,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绝望之境。
好在奶娘怜爱杜眠将这间尚能住人的屋子留给杜眠,让他有个安睡的地方,否则火车站乞讨一跪,连草席裹尸的下场都没有。
杜眠对养家糊口一窍不通,圣贤经史倒是擅长,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他的身上得到充足的体现,越是这样杜眠越是自贱。
常常在农户商工甚至下三滥面前贬低自己,从他们耻笑、讥诮中弯腰卖笑捡拾生计糊口之道。
慢慢地杜眠也悟出了活着的意义,便不常常回想过去的温馨时光。
如今又招了个长工,总之复兴杜府从此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半年来从一次产生久违的快乐。
接下来的日子那个肤白貌美貌似是公子的乌云没有给杜眠掉链子,白天他去码头扛货煤矿挖煤,晚上则借着月光锄地、播种、收割。
这让杜眠惊得说不话,在河边洗澡仔细检查了乌云的身体,看他能崩能跳身无外伤肌肤仍如白瓷才放宽心。
晚上杜眠卖完竹编和字画回来,会给乌云带酱猪蹄子,但每次乌云都会皱着鼻子拒绝,杜眠也不勉强,反正他自己有嘴。
杜眠心疼乌云身体冷冰冰的,总担心他生病,不让他干重活把买来的药骗他是自己亲手做的茶,乌云总会乖乖吃完,即使脸已经褶成苦瓜了。
杜眠再次重复,\"你不能去码头了!我能养你,我们俩吃不了多少。\"
乌云把杜眠拉去私塾,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你总来。\"
他指着讲台上清癯留白须的夫子道:\"他说的我也听不懂,但你听得懂,你看到他总笑。\"
\"你要是喜欢这里喜欢他你就留下来,我知道肯定是缺少褶皱纸和硬石头,这些东西我看每个人都有,所以我要得到很多很简单。\"
是的,乌云只怕杜眠想要世间不存在的东西。
\"只要按照你所说的交换方式去做,你想要多少我就可以得到多少。\"
\"你觉得我扛那些麻袋很辛苦吗,一点也不,比以前轻松多了,这么简单轻松的方式就能让你笑,简直是上天对我的褒奖。\"
杜眠知道只要乌云保持以往的劳作作息,他确实可以去读书,哪怕他什么都不做,眼角洇着泪,他握紧乌云的手:
\"那我学了什么,我要教给你,我知道的,你也得知道!\"
倘若如此,杜眠一定不会让乌云晚上去垄田耕耘了,他直言道:\"我很笨的,我就力气大。\"
\"真的不会……\"乌云小声嗫嚅着,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听他们叽叽喳喳从早到晚,而他坐在旁边若有所思、茫然无措。
\"那你得会写字认字吧,我会写你的名字,你不想知道我们名字怎么写吗,我的名字可美了,等你会写字,我们还可以通信,就我们俩!\"
……
乌云是个单细胞,拼命赚钱丝毫不在意别人怪异的眼光,被熔场那群人盯上上了也不知道。
熔场是个赌场斗兽场,更有深层是用有修为的人类、由普通人类变成特殊脏物甚至是妖怪作为斗兽对象、炼药对象的地下狂欢场。
熔场不知道乌云是妖怪,觉得这样力大无穷、无知天真的小孩送到场上厮杀一定是个富得流油的节目,于是晚上直接去西牧那边抢人。
他们到时,乌云、杜眠正在抵膝谈笑。
\"今日读书时他们都都穿着直挺挺的西服,我一定会让我们也穿上小洋装,你穿着肯定好看!\"
乌云笑笑,杜眠说的很多东西他都听不懂,但杜眠愿意跟他说。
\"你字练得怎么样?\"
乌云将桌上的一沓纸递过去。
杜眠惊叹:\"怎么写得和我如出一辙?!不止字形连——写这首诗时之前我被夫子夸了读书刻苦,很兴奋写得就大气不羁些,怎么你写的时候也很开心?\"
杜眠不信情感心境这些东西是能复制的,他三岁练字,又极具天赋,不敢说字卷的内容他能看懂,但作者的感情性格他一说一个准。
这个肯定是他写的,乌云那小子敢偷懒。
俩人便一言不合在床上打架嘻嘻起来,玩得累了就熄灯睡觉,门外逮人的粗狂汉子蛰伏已久,趁着黑灯瞎火打开那扇烂门。
手还没碰到旋钮式门把手,门就由内自动打开了,只见一个神情冷漠的银发小孩走出来,仿佛无视他们七八个健壮的大块头,在他们凶恶的目光下背过身动作自然轻声关上了门。
其中一个汉子反应过来是抓他,乌云一跃跳到池边杏树上,没有动作显然在等他们追上,汉子一路猛追。
等他们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不分东南西北的漆黑森林,六神无主急得到处转,倏然一阵低嘶兽类声在林中此起彼伏地蔓延。
转身一看,一对锐利凶残的金瞳伴着风声的撕裂急速靠近。
斩草除根是没用的,最好是毁了那一方土地,只要有温床就会滋生反噬。
这是赵运来的作风却不是乌云的。
派出去的人了无音讯,吸引了熔场的炼丹师与方士的注意,当他们看到乌云几乎陷入极端的疯狂,露出恶鬼一样贪婪的眼神。
是妖。
是落拓烟狼。
是血脉正统的狼妖。
是尚未长大妖力不强的狼妖。
而他们抓到乌云的方式也很简单,跟杜眠说有一煊赫盛名的王家表示要收养乌云,并会给他一定钱财当作昔日的收养乌云的赡养费。
杜眠不同意,他说他要养乌云,乌云笨笨呆呆的,去别家他真不放心,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他去问问,乌云果然拒绝。
一场阴谋迅速展开。
杜眠的父亲以前的竞争者开始难为恐吓杜眠,开始频频看见乌云被人议论背后指点的场景,私塾以各种各样的名头收钱,而杜眠不敢跟乌云提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