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成是真没想到,从欢迎里社区到欢迎里医院也就两公里的距离,救护车收费居然要四百多。
他出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脚上穿的都是拖鞋,又怎么可能有四百块钱呢。
万大成翻遍了全身上下,凑起来也就将将有八十块钱。
“大夫,我出来的时候特着急,没带那么多钱,能不能您先帮我记着,我打个电话等会儿让家里人送过来,然后再来给您补上。”
急诊的大夫忙得很,根本顾不上和万大成掰扯,一边看病历一边对他说道:“不好意思这位家属,我们医院有医院的规定,救护车和出诊急救的钱不能赊账。还有刚送来的这位病人情况挺危急的,可能需要马上做手术抢救,等会儿检查完您还得把手术费和抢救费一起缴一下。”
“啊?那手术费和抢救费得一共多少钱啊?”
“这不好说,估计得一两万,来您拿着这出诊的单子去那边缴费吧。”
万大成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大夫就把缴费单子塞进他手里急匆匆地走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门打开的时候,万大成下意识地往里面望了望,刚推进去的五奶奶满头是血,她的病床就横在抢救室门口,有医生正在给她做检查。
万大成看着那病床上白色的床单子都被血给染红了,脚底下一软差点没站住。
他赶紧靠墙扶住,一手拿着缴费单子,一手不利索地到裤兜里去掏自己的小灵通。可是裤兜里什么都没有,万大成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小灵通放在客厅的插座上充电呢。
万大成攥着八十块钱正想管别人借个手机的时候,瞧见了在急诊室门口东张西望的费宾,激动不已。
“嘿,宾子,这儿呢!这儿呢!”
万大成的声音不小,门口的费宾听见了,全急诊室的人都听见了。
旁边正给病人检查的护士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这是医院,你小点声儿。”
万大成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歉,费宾走到他身边。
费宾:“五奶奶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刚在救护车上我听医生的意思是挺严重的,让咱做好心理准备。”
“啊?这么严重啊?!不是抢救了吗?”
“是抢救了,还得做手术呢。哦对,你带钱了没有?我这儿就八十,都不够缴救护车钱的。”
“带了带了,新晖就知道你没带钱,让我赶紧给你送来,我这儿有一万,够不够?”
费宾说着从包里掏出牛皮纸袋,倒出了一沓子百元大钞。
万大成从上面抽了五张,把剩下的塞回了牛皮纸袋里。
“救护车钱够,手术费可能差点儿。就这两步道儿就要四百多,救护车跟抢钱似的。”
“唉,这不是救命嘛,也没办法。”
“谁说不是呢。”
万大成把自己那八十块零钱一股脑塞给费宾,自己拿着五百块钱和缴费的单子去了窗口。
……
半小时后,黎老师和司新丽赶到了医院,五奶奶还在抢救室里没个消息。
刚开始万大成和费宾站在抢救室门口等着,周围都是从外地过来求医的病人家属。
这么冷的天,有好几个家属就那么直接在医院的楼道里裹着军大衣打地铺,看起来得有好几天没好好吃饭睡觉了,着实是不容易。
本来抢救室门口的氛围就冷清,再加上心情的原因,在强烈的消毒水味刺激下,万大成和费宾越待越冷,感觉就好像在室外一样,冻得直打哆嗦,两个人索性就蹲在了抢救室门口,和那些个外地来的病人家属们融为了一体。
司新丽来了之后一看万大成的狼狈模样,怕他冻着,赶紧拿出从家带来的厚衣服和棉鞋给他穿上,顺便也给费宾裹上了一件。
黎老师把带来的药都交给了护士,不一会儿就出来一个医生跟他们说老太太需要做手术。
抢救室外边这四个人都不是和五奶奶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手术这事儿他们做不了主。
黎老师:“宾子,国华和美华那边儿怎么说?”
“国华人就在天津呢,他说马上买动车的票回来,再有一小时估计就到了。美华说坐夜里的飞机回来,不过最快也得明儿早上才能到了。”
“那时间肯定来不及,五奶奶在里边儿耽误不起啊。万一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司新丽知道有的病症有黄金抢救时间,一旦错过了最佳时机,情况会很危急。
黎老师一听司新丽这么说,觉得干等确实不是办法:“这样吧,宾子你再给国华打个电话,告诉他要手术得家属签字,要是他同意,咱们给他代签一下。”
司新丽赞同的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费宾马上给黄国华拨过去电话,得到他的同意后,由万大成代替家属签了字,五奶奶这才做上了手术。
后来有个护士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可能要做一宿,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手术时长比万大成他们预想的时间要长很多。
手术期间黄国华赶到了医院,他们商量了一下先让司新丽、费宾和黎老师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黎老师和费宾再去机场接上连夜赶回来的黄美华,来医院找他们汇合。
司新丽临走的时候是有些担心万大成的,怕他冷,执意把自己的棉手套和大围脖给他留下,顺便还把家里充电的小灵通也给他带来了。
手术室不跟急诊抢救室在同一个楼里,所以环境比之前好了不少。
手术室外边的楼道暖气特别足,万大成坐在椅子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觉得有点热。
这医院的夜里贼安静,静得让人害怕,他好像还隐约能听见手术室里边仪器的声音。本来就躁得慌,又增加了一些恐惧感。
万大成受不了这种寂静和等待的折磨,率先挑起了话头。
“国华,听宾子说你现在在天津当老师呢啊?”
“对,在天津那边儿一个私立的体校代课呢。”
“怎么没在北京找学校啊,之前不说要来我们三小组建什么田径队吗?那样咱兄弟又能在一块儿了。”
“咳…有点事儿就没能去成。不过天津那边儿也就是个搭桥儿使的选择,没打算干多长时间。”
“哦哦,是这么回事儿啊,那到时候从天津再回来也成,反正咱家就在这儿呢,你说是吧!”
黄国华笑了笑没有接话,气氛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感觉不怎么自在,从椅子上站起来假装活动筋骨。
“我去看看里边怎么样了。”
黄国华说着走到手术室门口,无故地往里边看,但其实他什么也瞧不见。
万大成一看他故意打岔,也没再厚着脸皮继续聊下去,扭过头去看着另一边空荡荡的楼道发呆,心里一阵酸涩。
想当初,万大成和黄国华两个人认识得时间可比费宾还早呢,他们邻居做了好几年,费宾一家才搬到他们两家附近。之后三个人吃喝玩乐都在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后来上了中学,黄国华早早退了学跟他爸去练了田径。万大成和费宾在学校里边又认识了虚报年龄上学总挨欺负的黎新晖、漂亮且心气儿高的班花司新丽。
那时候万大成和费宾总想逃学去找训练的黄国华玩儿,但都被当时还不是万大成岳父的学校副校长司育仁逮个正着。司校长对他们很好,一次都没有记过他们处分,当然也一次都没放他们出去过。所以三个人就渐渐没什么机会和时间可以凑到一起了。
再后来就是1988年的时候,万大成和费宾要带黎新晖和司新丽去成都旅游,黄国华耐不住妹妹的央求,让万大成和费宾带着她一起去,结果黄美华擅自作主,直接在那边留下嫁了人,十几年都没回来。
黄家也自此连遭变故,黄国华和万大成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疏远了。
万大成虽说对黄国华心里有愧,但他们好哥们儿之间的关系变淡肯定更多的还是时间和分离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万大成觉得肯定还有什么东西变了,但又还没想明白是什么。
……
这一宿过得不容易。
万大成好多年没这么熬过夜了,困倒是不困,就是心里难受得慌。
他爸妈都走得早,还是黄教练和五奶奶帮着操办的白事,二老之后又替他爸妈送出嫁了万大成的两个姐姐,以及看着他娶妻生女。
这要论感情,其实也等同于他的爹娘了。
当初黄教练走得时候他闺女还没出生,万大成尽管难受但心里想得并不多。
可现如今他也为人父母了十载,等在这让人窒息的手术室外边,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都是五奶奶和自己还有街坊邻居孩子们相处的画面。
万大成心里犯堵,觉得后悔,没能对老太太更好一些。
好不容易熬到了快天亮,万大成迷迷糊糊刚有点困意,又被黄国华的一个电话给吵醒了。
黄国华用的是和费宾一样的诺基亚,手机铃声贼大,一响起来再加上震动给犯困的万大成吓得一哆嗦。
黄国华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我儿子从国外打来的电话,因为有时差所以咱们这边儿还是夜里。”
万大成摆摆手说没事,让他赶紧去接电话。
黄国华拿着电话走到楼道的那头,压着声儿接起了电话。
万大成对前两年黄国华把儿子和媳妇儿送出国的事有点印象,貌似当时五奶奶强烈地反对过,但最终也没能拗过他们夫妻俩。
尽管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黄国华特意压低了声音,万大成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偶尔能听见他的话里掺着几句英语,那些发音他在司新丽给万一一辅导英语作业时听到过。
万大成突然就想明白了他和黄国华两个好哥们儿之间是什么变了。
他搞田径的时候,他还在学校。
他寒来暑往陪运动员出国训练的时候,他在三小努力修好每一个桌椅板凳。
他跟儿子说英语的时候,他在跟五奶奶耍着贫嘴。
归根结底,两个人的路走走停停就不一样了,自然也再耍不到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