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别他妈跟这儿待着了,在哪家医院啊,咱赶紧过去瞧瞧!”
费宾说着急急忙慌地就要拽起来万大成。
但是万大成却蹲在地上纹丝不动:“没用,压根不知道是跟哪家医院呢。”
“不知道跟哪家医院?那你倒是问问啊!”
费宾比万大成还着急,再一看他那颓废得像天塌下来的样子,还有点生气。
“怎么问啊?新丽的电话打不通,我问谁去啊?她爸连区里的领导都去问了,一天了到现在还没个信儿。”
费宾一听他这语气,也就明白了万大成和司校长一整天肯定也没少想办法,只不过就是一点进展都没有罢了。
“你先甭着急啊,我给你问问我这边儿有没有朋友能帮上忙,我前两天正好见了几个做口罩和搞医药的朋友,没准儿能有点消息呢。”
费宾说着从兜里掏出来手机,挨个翻通讯录,找着可以联系帮上忙的人。
万大成知道费宾认识的人多,也知道他做的生意范围广。但是这一天脑子都稀里糊涂的没个精神头,就把他这边的可能性给忘了。
现在一听费宾这么说,他才反应过来这也是个路子,万一真能问到点什么,也比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摸黑强啊。
万大成立马掐了手里的烟,从地上站起来凑到了费宾身边,跟他一起挨个筛手机里可能帮上忙的人。
费宾的生意虽然做得不大,但认识的人却是五湖四海的都有。
万大成瞅着他手机里这总那总的得有十好几个,甚至光是王总就有四五个!这些总他根本就不知道是干嘛的,只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费宾身上。
毕竟在这个煎熬的时期,有希望总比没有强,有一点希望,他也得抓住了。
其实费宾瞅着通讯录里这些个名字一样的总们也有点犯迷糊,好几个他都想不起来是做什么买卖,又是什么时候存的电话了。
费宾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索性想不起来的就一个个都打过去,想着没准有可能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还别说,这死耗子还就真让这两个病急乱投医的人给撞上了。
通讯录里有个号码费宾只存了个刘姓,连总的后缀都没有,他是死活对这个‘刘’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干脆就绕过去他没打电话。
可是后来通讯录里的电话都快挨个打遍了,那些个总们不是帮不上忙,就是一听说要找他们帮忙就敷衍几句岔开了话题。
万大成刚燃起来的希望转眼又消失了。
费宾不忍心瞧着他失望,最后死马当活马医,还是给那个‘刘’拨了过去。
没成想,这个‘刘’还真帮上大忙了。
“宾,宾哥?”
费宾一接通电话,听见对方的结巴就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之前自己驾驶技术还不行的时候,朋友给他随便找的一个驾校陪练。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又听别人都叫他‘刘儿’,自己就也这么喊他了,连通讯录都是这么随便存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费宾哪儿会把一个驾校陪练当回事呢!更何况俩人拢共也就没见过几回面,他理所当然地觉得结巴刘肯定帮不上忙,于是打算胡扯两句就给挂了。
“刘儿啊,最近非典生意挺好的啊?”
“嘿,嘿呦,别,别提了宾哥,好,好他妈,妈的什么好,好啊!哪儿,哪儿还有人练车啊现在?!命,命多他妈金,金贵啊!”
“对对,没错,刘儿你也得多注意防护啊,可别感染喽,我这儿还……”
“放,放心吧宾哥,瞧,瞧您还费,费心惦记我,我,我防护可,可严实了!这,这日子口儿,不,不捂严实点儿不,不行啊!”
费宾本来刚才就想撂电话的,谁知道他这人太好跟人打交道。过去练车的时候别人都不怎么和结巴刘说话,就他跟人家聊得挺好,现在人家把他当亲哥们对待,好不容易打个电话,想挂可没那么容易。
没抓住机会的费宾,这尴尬的电话就只能继续打下去了。
万大成这会儿已经又蹲回了老位置,恢复那种天塌了的状态。
费宾在那边敷衍着结巴刘有些心累,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拿包杵了杵万大成,用眼神示意他给自己从包里拿根烟。
万大成会意后,接过他的包,拿出里边那盒已经打开了的小熊猫,正准备给他抽出一根。
抽小熊猫就像电话里的刘儿说话一样费劲,费宾可不想再感受一次了,赶忙小声儿提醒万大成:“红塔山!打那盒红塔山。”
费宾说话也没捂着点手机的话筒,电话那头的结巴刘听见了红塔山立马就搭上了话。
“红,红塔山不错啊,好,好烟。宾哥,你,你可不知道,我,我现在改在城,城里这几个定,定点隔离医院跑救护车!一,一天连口烟都抽,抽不上。”
“呵家伙,你受这非典影响可够大的啊,陪练都改开救护车去了。”
“可,可不是嘛,我,我记得宾哥你住,住欢迎里那片儿是,是吧,我跑的定点离你,你那儿不远。等,等过几天不怎么忙的时候,咱碰,碰一个啊!”
“没问题……”
费宾抽着万大成点燃拿过来的红塔山,下意识的就和结巴刘聊了起来。
话都说出去半天了,他才意识到结巴刘刚说他在跑附近的定点隔离医院!
“那,那宾哥我就不多聊,聊了啊……”
“诶,刘儿,等会儿等会儿,你刚说你现在干我们附近隔离医院救护车的活儿是吧?”
费宾说着话,抬脚轻踹了一脚万大成。
这回费宾记得捂着话筒说话了:“有戏嘿,有戏,这儿有个开救护车跑隔离医院的。”
万大成听了费宾的话,立马就站了起来。
……
关键时刻,这个不起眼的结巴刘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费宾和万大成等了他一晚上的消息,还真让他托关系给问出了司新丽在哪儿隔离呢。
也幸亏司新丽是从区卫生部附近的胡同被救护车拉走的,送到的医院正好就在结巴刘负责的那片区域里边。这要是出了那一片区域,结巴刘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一大早不到六点钟,结巴刘就给费宾来了信儿,告诉他司新丽在区二院隔离呢。
费宾得到消息,从被窝里爬起来就给万大成和黎老师打电话。
万大成着急忙慌地光着膀子就跑来了,黎老师来的时候也是一脸刚睡醒的模样。
三个人在费宾家一合计,决定先不告诉司校长了,等确认了司新丽的情况之后再跟他说。
然后仨人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收拾收拾就出了门,费宾开车带着俩人直奔司新丽隔离的区二院。
到了区二院门口,仨人这才发现,他们还是把问题给想简单了。
人家区里定点的隔离医院,肯定不是他们想进就能随便进去的。
那医院外的大门都被医护人员防控得死死的,他们连医院里边是个什么情况都瞧不见。
三个人在区二院的门口徘徊了大半天,从七点多到了这儿就一直跟车里待着,一直耗到了下午快两点。
非典时期医院门口连个卖煎饼的都没有,中午费宾实在是饿得撑不住了,开车找了一公里才发现了个能买吃食的地方。
仨人在区二院的门口愣是耗了一整天,给门口负责筛查的医护人员都耗得交班了。
这一天下来,门口交班的小护士也算了解了他们的情况。
再加上费宾能说会道很会来事,自己买吃的回来给人家门口的医护人员也一人带了一瓶冰饮料。
三十度的天气,他们难得的耐心和那几瓶冰饮料,就这么打开了“突破口”。
小护士交班之后,破例到隔离病区给他们查了一下,还真有一个叫司新丽的病人。
万大成求了人家半天,总算是和隔离的司新丽打上了个电话。
司新丽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还没有任何症状,检测数据也都正常。万大成悬着两天的心这才踏实了下来,本想再多说几句煽情的话,一时间竟也给忘了。
……
在家里的万一一从昨天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进入了青春期的她比之前长了不少眼力见儿,也敏感了不少。
再加上今天一大早她又被送到了费小天家‘寄存’,偶然还听见了宾子叔跟他爸说好像她妈在哪儿哪儿隔离呢,万一一也就猜出了个大概。
她妈出事了!
万一一被送来的早,费小天还没有起床呢,巧姐索性就让她在屋里再睡个回笼觉,自己在外边客厅边择菜边看新闻。
自从万一一意识到她妈可能得了非典之后,她躺在屋里的床上就毫无困意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边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她说不好是什么,毕竟她也还没有到明白什么是不安和担忧的年纪。
早上七点多正是《北京您早》播出的钟点,巧姐怕吵着两个孩子睡觉,没敢把电视的音量开太大。
万一一学了乐器之后耳朵也跟着开化了,比以前灵敏了不少,外边客厅那么小的电视声她躺在屋里都能听见。
新闻上正播报着北京昨天的疫情情况,昨天又新增了多少个确诊的,死亡病例有几个,万一一听得一清二楚。
非典的危害到底有多严重,万一一并不清楚。
她在家的时候很少看新闻,也看不懂新闻说的新增、确诊和疑似是什么意思。不出门或者去楼里其他人家的时候更不用戴口罩,所以万一一一直觉得,非典对自己来说是一种离着十万八千里的东西。
况且才十二岁的她,唯一对死亡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年多之前五奶奶死的时候。
其实她现在已经都快忘了五奶奶的模样,只偶尔会想起,以前五单元有个奶奶,经常会给自己和其他人准备好吃的。在楼前晒太阳的时候,还会提醒玩小卡片的自己别被来往的车给撞倒了。
直到有一次,万一一分给费小天吃牛舌饼,费小天吃着吃着突然说了一句:“我有点想五奶奶了,她最爱给我吃牛舌饼。”
那天回家之后,万一一突然就意识到,好像死了的人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以后都见不到了。
然后,人们就会忘了死去的人,过去所有有关那个人的记忆,都会渐渐消失,少数可以记起来的东西,也只会永远烂在还记得的人心里。
此刻万一一的脑子很乱,心里也很乱。
她东想一点西想一点,心里边渐渐难过了起来。
虽然最近一年她和妈妈总是吵架闹别扭,但是她还不想让她妈妈死掉啊!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司新丽了,万一一突然后悔了起来。
后悔夹杂着委屈和难过,小一一躺在床上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
因此,费小天起床以后跑过来找她,瞧见的就是万一一悄么声哭得仿佛死了妈一样的惨,可给他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