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空幻已看出那小尼姑递眼色给他,分明要他脱身。这里空幻偏要纠缠,问这问那,问到虫神庙之来由。
左金脚不得不强忍性子讲解道:“虫神不是虫,乃是一个人。是上古先贤帝舜大臣皋陶的儿子伯益,伯益自小聪明好学,会打井取水,会训服野兽,会种食庄稼。
他还帮助大禹治水,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大禹临危之际把王位传授于伯益,大禹死后,伯益又将王位传授给大禹的儿子夏启,夏启为了瓦解伯益势力而将他害死,之后又为了拢络人心将之厚葬,并且给他建造了一座庙加以祭祀。
大禹治水后,原先洪水里的鱼仔都被晾晒在大地上,变成了蚂蚱。等到庄稼即将成熟时,蚂蚱们成了一大祸患,它们铺天盖地,飞来飞去,飞过去后地里的庄稼即被叨食得干干净净。人们眼看即将成熟的庄稼被叨食得光秃秃的,十分着急。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消灭不了蝗虫和蚂蚱,夏启听说后这才有所悔悟。
他知道伯益擅长聆听禽兽之语。于是在他庙里上香祈福,没过几天,那些蝗虫和蚂蚱果然乖乖的飞走了。夏启大喜,封伯益为虫神,并亲自为庙题字为“虫神庙”。
空幻装作深思模样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低下头来瞪着大眼看他道:“我在堂中,不见如来,不见大众,是否外望园林,方可见之?”左金脚正思别事,一回神撞进他的两只大大的蓝眼睛里,吓得一哆嗦。空幻起身,张张臂膀,打打哈欠道:“左大师有事就请自便,何必违心相陪?老爷我也有些困了。”左金脚乃说了一些客套话,笑脸退下。
空幻见天色已晚,不能返回小河村,权且在此宵宿。刚躺下就‘阿切’的打喷嚏。空幻寻思道:“这是怎么了?前些天在山洞里也是打喷嚏,今天又打,鬼上身了?”胡乱寻思一番,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忽然门窗洞开,一阵烟雾缭绕,现出七十二幽魂,皆无身无肉,都是一副骨头架子。为防惊吓太圣,他们拿禅房记账的笔墨画好了五官,各自披了一层白布。然后跪求太圣申冤做主,空幻道:“怪道我老打喷嚏,还真是鬼上身了。是否前天我师徒暂住山洞过夜的时候,你们就来近得我身了?”
七十二白骨幽魂都点头称是,又道:“我们是新寿村含冤而死的鬼魂,都是被左金脚和尚与紫云山上的三个大王勾结而死,那三个大王唤作杀人大王、杀神大王、杀佛大王。经常祸害村民,更加残忍的是喜欢吃生人肉,像猛兽一样扑倒人就撕咬,没一会就把人吃得剩骨头架了。
更加可恶的是那左金脚的矮和尚,伪装菩萨心肠,佛口蛇心,与三个大王上演双簧,欺骗村中男女入佛门为其弟子。之后再使之化缘,名为化缘,实则拉人头入伙。值此天灾人祸之际,那左金脚和尚又曾经求雨救民,施药解难,都管他叫金脚佛,哪有不从的。
刚开始还好,后来又趁机发放佛祖挂像以牟暴利。本地人毕竟少,他又让我们去别的村子里化缘、施法、谋利。我们逐渐明白过来,便各种推脱,只是不敢当面拆穿他。那矮和尚看穿我等心思,只拿好言宽慰。并言天王府有远村来的三位女施主,要求姻缘。吩咐我等与女施主解算姻缘,谁知那三位女施主爱往人脸上贴。
贴到脸上,一把搂着,来不及走脱。她们眼放红光,大口咬断脖颈,发出男人的嗓音,临死之际才明白,原来这三位女施主就是紫云山黄毛洞里的三大恶贼,因刺尻丘阳角变作女子。与左矮子勾结,专在天王府吃人。那佛堂里陈设的一应大小物件都是死人骨头所磨制的,我等小民阳寿未尽而遭此劫难,依照阴间律令,是可以到‘绝良化物司’投胎做四脚或双翼,以续残年。
奈何被一帮小鬼纠缠着索取人情,况我们冤气未了,怎能绝良化物?幸好舍利佛座下传音使者萧离子给了我们一个‘权’字金牌,可以自由出入阴间,不受小鬼纠缠。专门等候南游取经的唐释子经过,我等冤情必然有望。”
空幻听见又是萧离子的主张,心里止不住无限哀怨道:“你个光打鸣不下蛋的石女村姑,想你什么身份?不过是百户村里有钱人家的使唤丫头,靠投巧获位。如今做了佛家之犬,到处咬人,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遥想我通天太圣先猿王贵在先天十子之列,与玉帝如来同称为兄弟,不意神佛贪权重势,断绝亲情。从此以后,神佛在天享清闲,我在凡尘苦熬煎。”
七十二幽魂见他眉头紧锁,咬唇瞪眼。都来问候,空幻回过神来,假笑道:“难得你们一清二楚。”幽魂道:“岂不闻鬼神难欺?”空幻叹道:“为人之时糊涂,为鬼之时精明,糊涂者生,精明者亡。”感叹一回,又追问道:“唐释子手下徒弟多了,怎么就指定是我了?”
众幽魂听说他好图虚名,即扯谎道:“我等一开始没想要求助于太圣,本要靠近百户王、紫额郎。没成想被一股正直浩然之气吸引,所以才冒犯太圣。”空幻听了此言,十分欣喜。你看他蹿上跳下,手足无措。
当即乃立下豪言壮语,誓要斩杀左金脚,剪除三恶贼,为之报仇。七十二冤魂纷纷叩谢不已,道别之际,空幻突然心血来潮,仗着手长,一把握住众幽魂道:“还有一事麻烦,请列位到达冥王府之时,代我查一下生死簿……。”说着害羞起来,那群幽魂不知其心中所想,只道:“太圣爷爷不用查,自然是与天同寿了。”
空幻心里装着个人,说起话来矫揉造作道:“我有个姐姐,唤作石瑛,我一直管她叫瑛子姐姐。最是天下第一等贤淑之佳人,三界难与匹敌者。自步天仙山一别,五六年了。昔日曾有约曰:若取经归来,当比邻而居,朝炊而夕牧。时光荏苒,取经将毕,心中所愿即将实现,所以想知道这种相聚的日子还剩多少。”众魂感其诚,应之。
话分两头,再说杨立护随唐三宝登山求雨。忽听妇人呼救,往视之,乃是三位红衣女子。跌落山崖之下,粉面蒙尘,衣服撕裂不堪。长老心肠一软,叫杨立救起。三女齐来谢过,问何所至?女答:“因久旱之故,无五谷充饥,权上山采摘。不意逢野兽追击,慌落山崖,幸被法师所救,感激不尽。闻法师登山求雨,解救村民。真乃菩萨在世,我百姓无可报答,权以一杯家乡水奉酬。”
只见红衣女子拿出竹筒水壶,跪地,抬手,齐齐奉呈。长老念了好多经,自觉口干舌燥,自然接过水壶一饮而尽。又奉献杨立,立岂不知是恶贼之计,当着长老面藏愚守拙。接过水壶也一口喝尽,三女子收了水壶,只是不走,一直盯着长老。风一拂面,长老头昏脑涨,头重脚轻,软倒在地。杨立假装饮水,亦故做昏厥之态。耳闻得她们并非女子,说话的声音都是粗糙铁汉子。只听他们说什么:“左金脚和尚果然够义气,不仅在庙中吃人,还让我们吃神仙肉。”又一个沙哑声说:“怎知是神仙?不与庙中和尚一般般?”只听震如钟声道:“这还得靠左金脚,他可不是凡人。他在北海之中生活了上万年,无事不知。这取经僧乃天上南华真人转世,多少妖魔想吃他的肉,可惜都未如愿。咱们虽非妖魔,人肉却顿顿不可少。今日有缘,吃个神仙肉,延年又益寿。”说着来了一群野人将三宝杨立抬回洞中。
众野人磨刀霍霍,拔了二人衣物就要下手。杨立愁鹰眼一睁,狼笑目一闪。手中亮起水晶枪横穿直刺,惊得众野人鼠窜狼奔。三大恶贼不识好歹,扛刀来战。那杨立骨子里有傲睨之气,与敌交战,从不吭气,更不恋战,杀人不用第二招。只见他鹰眼一斜,飞枪一刺,穿破大贼二贼咽喉,枪收尸倒。三贼瑟瑟发抖,弃了大刀。软倒杨立脚下,嘴里牙齿直奏乐。
杨立挺枪便刺,贼惧而大吼:“擎君爷爷饶命!”杨立心中一惊:“何以知吾?”贼曰:“擎君爷爷号冰木矢,掌中利刃水晶枪。人称紫额郎,羊角山上结九义。三界传言,妖石瑛,人杨立,二者重情又重义。”中心一止,杀心而痒。杨立慢慢提起枪头对准贼人口部,存了见血之志。贼人汗生急智,忙自怀中取出一弯犀牛角模样,自称丘阳角,刺入男尻则变女,捅入女阴则变男。乃创世九元神遗留之宝物也!杨立收了宝物,蛇皮冷笑,意欲灭口。此时唐三宝醒来,叫一声:“贤徒!”
杨立心一惊,神一泄,手一软,水晶枪落了地,回头观望师父。贼人趁机抢起大刀向杨立砍去,长老急喊小心,已为时过晚,一刀砍在后背,贼趁势逃走不提。杨立受此一刀,虽血湿僧衣,却不歪不倾。站立中直,面不改色。倒是长老心疼这个徒弟,又是止血,又是包扎,又是煎药的忙不停。还问道:“贼人手举大刀行凶,贤徒何不还手?”杨立违心道:“多情乃佛心!”长老盛赞曰:“真菩萨也!”
且不说长老协同杨立返回小河村,再说袁太圣在虫神庙小住了几日,发现和尚们白天念经打瞌睡,晚上又鬼鬼祟祟的跑。心里好奇,问了一下左金脚。他只说是为了求雨,众僧日夜不停的念经做功课,神劳疲惫,故为此态。空幻哪里信他的鬼话,气得只想立马打杀了他,为冤魂雪恨。又恐无证据,惹了众怒,不好收场。
思来想去,想到天王府。这一夜月黑风高,秋霜正冷,庙廊下风铎响彻。空幻隐身至天王府内,忽然身后双手搂腰。女声吹过道:“小光头来风流否?”空幻劲大,反手捏住手腕,骨头为之碎裂,血肿而不退。那声音又变成男子,疼的嗷嗷直叫,空幻捏着手腕不放,只盘问他。原来他就是紫云山黄毛洞里的三大恶贼,与左金脚勾结,在此吃人。老大老二已被杨立诛灭,这老三刚捡了一条命,又送了回来。
空幻待要杀他,又怕他死了,死无对证。只将他手脚握断,绑于佛像之上,留他一口气在。恶贼忍受不了剧痛,又觉心里不顺,只将左金脚藏污纳垢之事交代了。原来虫神庙各处僧寮都有地道通向地室,地室富丽华美,宛若皇宫。但见僧人如牡,尼姑如牝。白肉叠交,宛如大型繁衍场。兽形丑露,污不可述。
太圣见此情形,深为佛家蒙羞。联想到自己贵为盘古先天十子,命薄缘悭,竟如此坠溷。南游路上,全仗自己勤劳苦付,却不得笑脸。眼见无能者朋友良多,吹奉之词刺耳割心。而自己有不赏之功,却形单影只,误被人结于人品。心中眷恋着石瑛,却还嫁给了丑男。种种不顺,如此以一思二,以二思三,越想越多,越想越气。不觉双拳骨凸,臂肉筋红。血液沸腾,烧得满脸通透。扯扯羊皮褂,拽拽圣旨裤,掏出对金杵,狂喝一声:“贱人看打!”
众淫秃来不及穿衣服,急急逃避,却早被太圣打成肉糊糊。惊得众秃贼不寒而栗,都不敢先走,只将左金脚和尚以及胸齐面瘦之女推出,众秃道:“此女名叫宋小来,是从敬法国来投奔左金脚的。是她说天竺僧人供养圣女,已助修行,其实乃庙妓也。我等受她蛊惑,走受左金脚威胁,不得不如此。”众秃心跳语塞,没有将心中所想尽皆说出,只是一再求饶。此时太圣魔气已生,求饶已晚。
但见他挥舞铁杵,使出泰山之力将一伙秃贼不分老幼男女,尽皆打成肉末,血干毛在,只是骨肉成泥。可怜:
只求一时之欢,换来灭体之灾。
有诗为证:
虫神庙里住龟精,败坏僧家戒定名。
无畏佛心逢盛怒,绝情铁杵起坟茔。
那太圣烈性上来,将地室毁塌,把虫神庙踏成平地。只顾泄愤,半空中金光一闪,那左金脚逃了出去。好太圣,收了铁杵。驾起白驹翼马顷刻而至。举起对金杵就打,左金脚急止之曰:“袁空幻,你不能打我,你难道不知我的底细么?”空幻料他必死,不急这一刻,只道:“龟孙,老爷给你编谎的机会。”
只听他道:
袁空幻你听我言,我的来历不平凡。
创世之际九灵元,尊神大战夺帝冠。
共工败触不周山,天塌地陷涌洪川。
天神自视为高贵,不肯牺牲使安然。
娲皇下界炼彩石,托清注气补云端。
复恐天堂难久固,欲寻天柱顶金銮。
当时我正出北海,利刃出鞘左足捐。
为酬大义赐金脚,往来迅速天地宽。
众生奉我是功臣,名利加身未有完。
人情权势皆所便,逍遥千年意放欢。
后台更靠日光佛,犯罪弥天也安然。
空幻空幻从我意,你我结拜成兄弟。
女子金钱何愁少,强如取经白费力。
你若把正义遮一遮,我便保你富贵通天如皇帝。你若不识好歹动一下,我便叫你求死不能无生计。
太圣痛骂道:“龟孙,你看清老爷是何许人?老爷一不需要后台,二不需要人情,三不需要权势。老爷所需的便是正义,龟孙你今日就是说破天也休想活命。”左金脚还为遇到过这种人,不禁苦笑道:“猿猴自古为同类,君不闻西天路上孙大圣,人情做给众妖魔。你看他老人家人缘那么好,一人有难八方支援。你呢?只讲正义,不讲人情,落得个孤魂野鬼。你今番把人情做给我,我与你结交,保你朋友满天下。”
这几句话戳痛了他的心,大喝一声:“揭我伤疤,汝命休矣!”那左金脚一看势头不对,登登左脚,金光一闪,飞出千里之外。好太圣,不慌不忙自腰间解下法绳,念了声“忍陀罗尼”的咒语,叫声“缚!”左金脚便被法绳系住了脑袋,任凭如何挣扎,莫想弄得开。空幻举杵要打杀此怪,忽然日光下降,光芒四射,照得人睁不开眼。这真是:
莫谈正义能一切,逍遥还是人情好。
不知来者何人,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