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昌二年十月。这是小初来长安的第一个秋季。
以往进入十月沙州早已是寒风刺骨,可是在长安十月却是整年里最美的季节。
因为对令狐莞的救命之恩,又因为那大病一场令狐楚将宫中的御医都请来为小初治病,所以自那以后小初便成了整个令狐相府的除了主子以外地位最高的丫鬟,而被令狐莞从关外老家一同带来的云雯,府中的下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即将做主子的人。
这三个月在令狐莞和小初不懈的努力下,云雯终于启开了令狐绪那颗有些青涩与木讷的心。
所有人都明白作为令狐家的长子,无论如何云雯都不可能成为令狐绪的正妻。不过云雯丝毫也不介意,她也从来没想过可以与令狐绪平起平坐。能成为令狐绪的妾侍已是她最大的愿望。
这事眼看着就这么定下来,但是远在关外老家的老夫人不乐意了,因为云雯的婚事是她订下的,退婚也就算了,如今自己的儿子却要将云雯收了房,这让她如何对大伯那一家子交代,说自己的儿子抢了他们家儿子的小妾?
这种荒唐的事情在知书达礼家教甚严的令狐家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于是老夫人写了书信给自己的夫君令狐楚,让他这个当爹必须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令狐楚接到夫人写来的书信之后,将云雯与令狐绪叫去书房,将信给了大儿子看,令狐绪一边看一边念给云雯听。云雯是一边听一边擦着眼泪。
最后当令狐绪将信念完,便觉得胸口堵了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自古道百善孝为先,如果母亲反对这门婚事,他是万万不能自作主张纳了云雯。但是他确实又觉得已经离不开云雯。他这种有些木讷呆板的人是很难对外人敞开心扉的,但是一旦敞开便是毫无保留的付出。看着云雯那梨花带雨委屈的模样,心中难受。
于是他抬头看了自己的父亲,想明确的知道父亲的意思,如果连父亲也反对,那么他和云雯的事也就彻底没了希望。
令狐楚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绪儿,云雯这丫头是个好姑娘,如果你真的喜欢,你娘那边爹会去说。”
于是,十月初八。云雯便正式成为令狐绪的侧室,因令狐绪尚未娶妻就先纳了妾室,也就是家里人吃吃饭。令狐相府的大门口连喜字都没贴。
这些都是云雯自己要求的,能成为令狐家长子的侧室似乎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奢望,如今美梦成真她还能有什么要求,只求能家里人欢欢喜喜吃顿喜宴。
令狐绪也是这个意思,他同样也觉得这场婚事是他与云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如果真大操大办了他反而觉得有些突兀。
于是婚事前头一天晚上,云雯从令狐莞的闺阁搬了出来,住进了单独的一间屋子,小初作为红娘也陪着住了进去,她第二天的任务就是将云雯完好无损的交给令狐绪。
夜凉如水的秋夜,两个人睡不着。云雯是激动,小初是感慨。两人虽然同睡一张床,但是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云雯自是不用再表,此刻她的脑子里显然是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明天成婚的步骤。生怕哪里出了错,被人耻笑。
小初此刻脑子里想的又是那在雨幕中面无表情目光空洞看着自己张清冷苍白的脸。
每回只要一想到这张脸,她都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吹几首箫曲缓解一下心中哀愁。
但是今夜不成,今夜说好了要陪云雯。而且以前和云雯说过自己并不会吹箫。
那种淡淡的哀愁压在心中,又无法释放出来,让她觉得憋屈。她转头看了看云雯,如果她睡了那么自己偷偷跑出去吹吹曲子再回来,也是可以的。但是当她转头看了云雯,云雯正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子。
小初只得微微的叹了口气对云雯道:“云雯姐姐,你睡不着吧?”
“嗯。哪能睡着呢。我想他现在也应该没睡。”
“云雯姐姐,你既然睡不着,我和你说个故事吧。也许听着听着你就能睡着了。以前我娘都是这般哄我睡觉的。”
“什么故事?鬼怪的吗?夜里你别说这些我怕。”
“不是啊。姐姐明日就要成亲了,我如何会说那些来吓你,何况也不吉利。”
“那你说吧。最好是个好故事,结局圆满的。”
小初此刻将头有转正,双眼看了那头顶已经被夜色染成墨蓝的帐子,微微叹了口气。
今夜没有箫声。
每当这箫声随着深夜飘忽进李怡的耳边,他总会披衣而起静静的坐在窗边,聆听这份淡雅中透着哀伤,悠扬中透着清冷的箫声。
随后他和许多深夜听箫的人一样,听见只要那轻扬悠转的萧声吹起,远处立时便有个飘渺绝尘的箫声和上。
一悠扬,一婉转;一轻扬,一飘逸;一忧伤,一哀怨——渐渐的,这遥遥相对的两支箫声,成了长安东城深夜里的一道风景。
这两个吹箫的人,无法想到,有多少人会和着他们的箫声安然入睡,又有多少人夜不安枕只等着听这绝尘之音。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光王李怡。
和云雯躺在一起的小初看着墨色的床幔: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家富人,家中有爹娘有四个兄弟还有一个最小的小妹妹。一家人都很宠爱这个妹妹,因为她是爹娘最小的孩子,也因为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父母兄长将所有能给她的好,全部都给了她,她似乎是世间最幸福的小女孩。”
“是啊,多幸福的孩子啊。我娘生我死了,我爹又娶了后娘,过几年我爹又死了,后娘就把我卖了钱,给她的亲生儿子娶媳妇用。”云雯淡淡的道。
小初没接云雯的话继续说自己的:“是啊,姐姐说的对。按道理说这个小女孩是应该幸福的,可是这个小女孩自己却觉得不快乐。因为没有人在乎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她没有朋友,没有姐妹。父母虽然宠她,但是却不懂她。他们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这个小女孩的身上,然后告诉这个小女孩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母亲的爱似乎全部给了父亲,你可能都不相信,连来月事这种事情都是这个小女孩的丫鬟告诉小女孩的,因为她的娘亲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