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琼俊听见那飘忽不定的箫曲传到耳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可笑,怎么大白日子的也开始做梦了起来。其实这种感觉经常有。特别是夜深人静,寒夜寥寥的时候。他的似乎经常能听见那熟悉的箫声随风而来,踏月而去。
反正这箫曲早不属于人间,夜里耳边听见的应是那小丫头在云端坐着吹曲给自己听。
时间长了,他自己也明白那是自己的幻听。她死了,早就死了。自己被瞒天过海用了替身救出大明宫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今生不可能再听见她那天乐般的箫曲。
清晨,听了这远远的飘忽不定的箫声拂来,开始他只是淡然一笑,安然的坐于桌前,专心翻看着书卷。
但是,看了不多时,那箫声始终没有淡去,始终萦绕在他耳边。他就觉得奇怪了。以往自己的幻听都在夜里。因为她只在夜间为他吹奏情思。这已是大白天,自己的幻听不至于这般严重。
于是他有些不甘的打开了屋门,顿时这原先被闷在屋外的箫曲明朗了许多。
琼俊只觉得心中一惊,但是很快的他调整了心绪。这世上会吹箫的人多如牛毛,怎么可能是她。
于是他稍微耐了性子在屋内开着门听了一会。
只是他越听心越惊,越听心越诧。
他那原本一直静如止水的心,随着这轻扬淡雅的箫曲在他耳边盘旋萦绕,像是一颗流星从天际坠落在了平静已久的湖面上,激起了千丈浪花。
他开始小跑,随即又开始奔跑,随之便是顺着这箫曲逸出的方向发狂似的奔去。
这是他从住进安国寺以来第一次出了后院的门,发狂的奔了出去。
“箫声千万别停,千万别听。”这便是琼俊唯一的期望。“好歹让我见见那吹箫的人,虽然不可能是她。”但是他的脑子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希冀,也许会有奇迹,自己都活了下来,她为何不可?
但是一年前当自己被绑成一个粽子,自己的侄儿皇帝用脚踩在他的背上明确的告诉他:“你那小情人已在阴间等着你,光叔你就快上路吧。”
李瀍是不会骗自己的,他也没必要骗自己。
只是这箫曲又从何而来,难道是长安城那经常与她合奏的那人所吹奏?
不对,那人吹奏的箫曲虽也是上上乘,悠扬中带着洒脱不羁。小初的箫声却是悠扬中带着婉转感伤。就如这人吹奏的一般。两人的曲风完全不同。
这箫曲婉转流云间,缓步踏云而去。委婉曲折间,不经意间泪已沾衣。
奇安是眼看着琼俊从自己的眼前,朝供奉牌位的那小庙堂奔去。
以他的睿智,他已完全意料到,下面要发生的故事。
从他看见那写着复姓大野的牌位开始,他心中有种一种隐隐的感觉,吹箫的故友之女与后院住着的那位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世间机缘巧合的事情太多,有谁能说得清楚这其中的奥妙。
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记得大野这个姓氏,这已被人遗忘了两百年姓氏,突然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只觉得怪异。不是直系宗亲又有什么人会用这个姓氏,而即便是直系宗亲又有多少人会记得这个姓氏。可是恰恰在自己寺庙的后院里就住着这么一个先祖就姓大野的人。
这一切皆不会是单纯的巧合,所有的因缘际会皆有因果。而当他看见琼俊从自己的面前飞奔而过,他便已知道这因果的由来与了断。
小初端坐在蒲垫之上,专心的吹奏着自己的思念。这思念早已没了最初的悲伤,如今升华下来的只是夹杂在爱念与思念之间的痴缠。
思之甜蜜,念之感伤。恋之青涩,忆之惆怅。
当琼俊快速的奔至这寺院西北角上的庙堂前约二十步开外,他猛地止住了自己的步伐,只站在原地,迅速冷却掉自己的狂躁的心跳与奔腾的热血。
只屏气凝神,静静的站在庙堂门口。不管这堂内是谁人在吹奏这天乐,此刻他都不会再让这人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凝神听了一会,琼俊开始迈步往庙堂里走去。他的步伐平稳坦然,没有丝毫的顾忌与不安。
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小初面对着牌位架吹奏,背则对着庙堂的大门。
她听见了有人轻轻的推门进来,那脚步很轻,似生怕扰了她的思绪。
可能是奇安,又或者某个来加灯油的小沙弥。所以她并没在意,只全情投入在自己的情思当中。
当一曲终了,她提裙站起,才想起,身后站着一人,许久。应该是奇安。
当她盈然转过身去,准备向奇安方丈行礼之时,她笑了。
眼中全是泪水,连卷翘的睫毛上也沾满了泪珠的笑了。
“为何我每次见你,你都是这般落魄?”说完这句话之后,小初那满眼眶的泪珠才肆意的流了下来。
小初见了眼前的这人穿着件灰白色的麻布棉袍,袍子并不合身,也没系腰带,加之李怡消瘦了许多,整个袍子像是一只筐子罩在了李怡的身上,空空荡荡的。
可能因为刚才的狂奔发髻已经有些松散,几缕乱发附在宽阔高洁的额头之上。
一年不见,虽一眼便能认出眼前这人便是李怡,但是身形样貌却变了许多。
清瘦憔悴倦怠消沉。这几个词便是小初眼中的游方。本来那张饱满俊俏的脸上,如今双颊深陷,眼睛微微凸起,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显得他的鼻梁更为挺直高耸,唇形更加棱角分明。
他站在小初的面前,面无表情,修长的脖颈微微前倾,高昂的脑袋微微抬起,一双含着墨珠细长的双眼,正死死的盯着小初。
他似乎根本没听见小初的话,也根本注意不到自己衣着松散。也看不见小初脸上的泪珠。只看着,盯着小初。
而小初此时也是百感千愁,不知再对游方说些什么,只一个劲的落泪。
正如她自己说的,这一年里,她花了半年的时间想着游方逃脱了,没死。又花了半年的时间让自己相信游方死了,他不可能逃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