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背后肯定另有玄机。皇上是什么人?什么毒没尝过,什么事没遇过?他岂是受人摆布的人?就算他误食了药但神智是清醒的,只要皇上神志清醒,就不会受人控制。除非太后还给他喝了迷药。但是不可能。小初你想想,一对相依为命,共经患难的母子,母亲只为了让你离开皇上,就给自己的儿子灌迷药,这事于情于理都解释不通。”令狐绹凝神屏气,仔细思量,双目直看着那张一直微笑着的面容。
“你说的这些,在回来的路上我也想了。后来只觉得是庸人自扰,我离开的原因只是不想拖累他,和下午看见的事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管那人是不是他,都和我没了关系。太后说的也对,以他对我的深情与许诺,确实只会六宫空设,他今年已三十多岁,他真的经不起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人生无常,武宗若是有年长的子嗣何至于。
“但是说到底,这伤也是因为他起。难道最后却要你一人承担?”令狐绹说着有些激愤起来。
“也不全是,你没经历过所以不明白,若是心中有他,必然事无巨细全都想着他好。我如今就想着他江山永固,后宫和睦,子嗣繁盛。他这三十多年皆在刀尖上过活,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如今大势已成。我希望他好,好好的做个千古明君。至于我嘛……”
小初顿了语气,端起茶盅,浅浅压下一口茶水,浅笑着看着令狐绹一张神情肃然的俊脸接着道:“至于我嘛……不过红尘一粟,过客尔。我回我的沙州去,家中父母高堂,兄长嫂子,说不定张议潮那傻子还在等我。”
“好吧。”令狐绹对着小初言语清冷道:“我还是那句话,作为你的知己你要做什么我必将鼎力帮你,但是你不能拖累了我家。”
看着令狐绹一脸严肃,小初直哈哈大笑了起来:“綯哥哥,你快给我找个嫂子吧,我觉着你越来越无趣了。”
令狐绹直瞪了小初道:“我的事不需你操心,你先好好想想,如何能全身而退,也不拖累他人。”
**
待李忱再次见到小初已又是一月以后的事了。这一个月,李忱过的并不太平,不光不太平,可以说是大为光火。只因他欲要将郭太皇太后的棺椁葬于景陵外陵,先是礼部检讨王暤不顾自己人微言轻,上书反对,要求让郭太后与宪宗合葬景陵。李忱为此龙颜大怒, 王暤被贬为句容县令,黯然出京。其后太常官请求把郭氏合葬在景陵中,把郭氏的神主附在唐宪宗的神庙中祭祀。李忱不允许,派令狐楚前去阻拦。太常官并不屈以死相逼道:“皇后是宪宗在东宫时的正妃,服侍顺宗作媳妇,经历了五代君王,作天下的国母,不容许有别的说法。”
紧接着,似乎所有的谏官全部将矛头指向了新帝李忱,最后李忱只有妥协,暂将郭氏的棺椁与其父宪宗合葬。
入夜,当李忱悄然来到令狐相府,见到已早早候着他的小初时,他不会想到此一见,却是送别。
当李忱出现在小初面前时,小初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闺阁里的桌子边,凝神的看着他。大理石嵌面的红木桌面上,摆着一套紫砂陶的茶具。
月夜静如水,因为天热,李怡今夜没有穿布袍,穿了件质地轻薄的浅灰蓝苏丝长袍,腰间的腰带嵌了四块雕着龙纹冰雪蓝的寒玉,一张神色稍显倦怠的俊颜之上,发髻依旧一丝不苟的束在白玉发冠中。手中依旧拿着拿着一柄做工考究的檀木扇架的折扇。
今夜的小初让李忱觉得惊喜,因为他很少见到小初特意打扮自己。他知道小初与他属于同一种人,慵懒与随性。这样的人,很少会将时间留驻在衣着与修饰之上,如他最向往的生活便是靸着麻鞋穿着布衫到处转悠,做个闲散自在的人。而小初似乎也是如此,平日里见她很少戴首饰,发髻也是最最简单的,几乎没见她抹过胭脂水粉,一般也就是一件裙衫,不做累赘,似乎从来没见她披过披锦。
而此时李忱眼前的小初却穿着浅紫色纱裙,裙纱内似嵌进了无数细小的碎珠片,在屋中数盏摇逸的烛火下,整个人似乎都被一种熠熠之光包围着。
李忱细细看了今夜小初的妆容,双颊上应是扫了几许胭脂,让本来白瓷般的脸色略显娇媚。眉眼是不需要做任何修饰的,因为它们本就已太过完美。修长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上覆盖长而卷翘的睫毛。
顺着眉眼看下去,李忱强忍着笑意道:“你竟用了口脂?”
小初微笑道:“不光这样,我第一次用发油梳了发髻。”
李忱看了小初头上梳着的百合髻和装点在发髻之上的,珠花翠钗,不禁遁去了一脸的倦怠饶有兴趣的暖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陛下请先坐下。”小初仰面一双如窗外的月色一样皎洁的目光,浅笑着看着李忱。
小初话语刚落,只见李忱面色一拧,墨黑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瞪着小初。虽然脸上仍带着笑意,但是眸子里已尽显寒意。
见了李忱坐在自己的对面,小初做了个“请”字。便开始熟练的点燃银碳茶炉,架上装满水的茶壶,待茶壶腾起翻滚的热气,按照程序温壶、烫杯、装茶……李忱一直静静的看着小初那双宛若流云,摘星揽月的巧手在自己的面前快速优美的游走着。
“这是我托綯哥哥高价收来的今年最好的庐山云雾。”小初一边说着,一边用茶勺从茶罐中取出一勺茶叶,用茶擂将一片片坚挺无比又脆弱不堪的茶叶碾的粉碎。
李怡看着小初一双玉白纤细的手指下,那一片片被碾成碎末的茶叶,只觉得小初好似碾的不是茶叶,而是人心。
“那一年在点雨轩,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小初将已碾成粉末的茶粉装入茶壶,倒上了已烧的滚开的开水后,高冲两只紫砂茶盅,洗杯后又快速的拿了茶夹将两个茶盅里的沸水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