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
单灵灵猛地将烛洺赫推开,仰头看向他,剩下的话却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她怔住了。
眼前神只的那张冷峻的脸庞上,一滴泪水悄然滑落,自眼角缓缓坠下,在寂静的空气里折射出微光。
烛洺赫……哭了。
不是为天地苍生,不是为万物沉浮。
高高在上的神明泪水,从不属于世间,可此刻,却只因她而落。
这一瞬间,单灵灵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住了,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在奢比村地下,冥河之水中看见的,烛洺赫那痛苦到无法呼吸的模样。
一时间胸口一阵钝痛,她望着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烛洺赫捕捉到了单灵灵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悄然藏起那滴泪水,当他再次回首,脸上已是惯常的温润笑意,仿佛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好了,不说这些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试图让那一瞬间的脆弱烟消云散。
他在转移话题。
“我听说今日外面有花灯,灵儿想去看看吗?”
单灵灵愣愣地望着他,望着他那张熟悉又温暖的笑颜,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从昨日夜里他出现在自己身边起,他所有的开心、所有的黏人、所有温和又带着几分无赖的笑意……
都是他刻意为之。
他的伪装太过完美,甚至连她也被欺骗了过去。
可是现在,她看穿了。
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已经知晓这一世她终究会离开他。
可单灵灵满怀好奇地闯入这段回忆,他却不忍让她察觉自己的悲伤,不愿让她因自己的痛苦而有所不快。
所以,烛洺赫藏起了所有的情绪,甚至让自己变得更加轻快,似乎这样,时间就不会那么快将她带离他的身边。
直到刚刚,她的哭泣声,终于彻底击溃了他的防线。
单灵灵的眼眶微微泛红,胸口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愿看见这样的烛洺赫,不愿他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
“不出去。”她猛地伸出手,紧紧抱住烛洺赫,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坚定。
“今天不想出去。”
她的手收得更紧,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人彻底圈在怀中,哪怕只是一刻,也不想放开。
“好,那我陪着你。”
这一晚,两人哪里都没去。
单灵灵贪恋着烛洺赫怀抱中的温度,想要一直挂在他身上不下去,烛洺赫也一直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和她讲幽冥国的故事。
那四座看不见顶的金山,那永不见日月的黑暗,那由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度。
单灵灵听了好多遍了,可是怎么都听不腻,最后她发现了。
她喜欢听烛洺赫的声音。
喜欢听他话里行间带着的温柔,想要更了解他,离他更近。
一直到单灵灵困得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烛洺赫都一直没有放开手,最后,他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的姑娘,低声说道。
“小九会一直陪着你的。”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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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后第四日,夜色沉沉,寒风裹挟着长安冬日的冷冽,席卷街头巷尾。
柳父安排的人悄然行动,马车驶出柳府,载着单灵灵,驶向陌生的远方。
三更天,夜深露重,雪花从漆黑的天空中纷纷飘落,马车颠簸摇晃,单灵灵却执拗地掀开车帘,望向渐行渐远的家门,望向站在门前为她送行的家人。
柳父紧紧咬着牙关,神情沉痛,像是在竭力忍耐什么,柳母泪如雨下,手绢早已被泪水浸透,却仍止不住啜泣。
而向来跳脱不羁的哥哥柳沉,此刻沉默地站在母亲身侧,目光幽深,似乎一夜之间褪去了稚气,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这一刻,家中的每个人都在隐忍,唯有一个人不同。
媚娘站在最前方,微微一笑,轻轻抬手,朝着她挥了挥。
她的神色从容而平静,仿佛送行的不是柳家真正的女儿,而是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
而单灵灵心知肚明,从今往后,媚娘便是柳家的女儿,是父母膝下承欢的孝女,是哥哥柳沉的妹妹。
是即将入宫,成为天子宠妃的武曌。
而她,纵使父母已经为她安排好往后的生活,铺好了未来的路,却再也回不去了。
那扇门,从今夜起,彻底关上了她归家的路。
好不容易才尝到家的温暖,不过短短四日,她便要与至亲永别,踏上未知的旅程。
单灵灵的心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的酸涩与不舍翻涌在胸口,她死死盯着身后的方向,哪怕马车已渐行渐远,她仍不愿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马车微微一晃,风掠过帘幕,一股熟悉的气息悄然浮现。
“烛洺赫……”
她低喃出声。
“嗯,是我。”
声音落下的同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掌心,指腹摩挲间,带着沉稳的力量,烛洺赫没有强行拉回她,而是静静陪着她,任由她伏在车窗框上,任由她将那模糊的身影看至消失无踪。
只是,他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微凉而坚定,如一根牵引她魂魄的绳索。
那一刻,单灵灵心头的空荡似乎被填满了一角。
马车平稳驶出城门,彻底离开了长安城,单灵灵终于放下了僵硬的脖颈,缓缓收回目光,坐回烛洺赫身旁,顺势靠在他的肩头。
“从今天开始,只有你在我身边了哦。”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句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确认。
“嗯。”
烛洺赫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嗓音低沉而柔和:“放心。”
单灵灵深吸一口气,没再开口,心底的酸楚与温暖交织成复杂的情绪,而身边人的存在,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睡一会吧,到了我叫醒你。”
烛洺赫打了个响指,马车里的装饰突然变幻,精致的丝绸包裹了座椅,车顶的油灯变成了黄金外壳,连角落里的茶壶,都变成了精致的羊脂玉。
外面的马匹嘶吼了一声,马夫惊呼的声音逐渐淡去,换成了另外一个沉稳的男声。
“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