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哞~”
两声牛叫惊醒了沈墨七,他正睡在一棵杨柳树旁,身边放着一本古籍。远处是好山好水,万物灵长,却远离人间,少了几分烟火气。
他已经在这里生活十二年了,当他朦胧地睁开睡眼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出汗,黏黏的,身前却压着什么东西,像一只小猫,舒适,柔软非凡,不算太重。
等到视线重新恢复光明,他才看到了自己的妹妹,青丘牙鱼,正躺在自己怀里。
她一头黑发,散落腰间。整个人也睡着了,双手靠在沈墨七的胸前,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浅薄的衣衫遮着她瘦弱的身材。
沈墨七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连忙从她的身上移开了视线。
她太瘦了,整个人压在沈墨七身上,而他却过了这么久才醒。
沈墨七很热,而青丘牙鱼整个人就和一块冰玉一般,皮肤凉凉的,很舒服,沈墨七竟然有些不想叫醒她,反而想离她近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安宁。
“哥.....哥哥......”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双手径直抱住沈墨七的脖子。
沈墨七心跳陡然加快,一个不稳,倒在草地上。青丘牙鱼的唇无意间擦过沈墨七,可她似乎还不愿离开沈墨七的身体。
“哥哥......你哭了,为什么呢?”青丘牙鱼伸手,为沈墨七擦去眼泪。
沈墨七这才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欸?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呢,他刚才好像梦见了什么,梦见什么了呢...想不起来了......
青丘牙鱼呼出了几分睡意,她突然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沈墨七的眼角。
“青丘牙鱼!”沈墨七像被电击了一样,慌忙站起来,生气道,“你老是这样,万一被村里人看见了,又要被说闲话了!”
“泪是苦的......哥哥,你做噩梦了吗?”青丘牙鱼也缓缓站起身来,抚了抚裙子,她双手背后,嘻嘻笑道。
眼见沈墨七生了闷气,青丘牙鱼才拉住沈墨七的手,“反正我们又不是亲生兄妹嘛,爷爷分别把你我捡回来,抚养长大。自从记事后,我就住在山上,你住在村子里,我还想当哥哥的新娘呢。”
“别说这种傻话了。”沈墨七那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你长得漂亮,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小美人,附近的媒婆都踏过爷爷的门,有钱的老爷们都想把你招进家来。你能找个好人家,以后就不愁吃穿了,而我....什么都不是。”
“你给我讲过许多王侯将相的故事,他们有些人出身不也是贫寒吗。哥哥你喜欢读书,又从小练剑,迟早可以成名的。”青丘牙鱼眯着眼睛,睫毛弯弯,抱着沈墨七的胳膊安慰道。
沈墨七扭头看了一眼青丘牙鱼趴在自己手臂上幼白的额头,就移开了目光。
“那只是...骗自己的罢了......如果不拿些什么故事安慰自己,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他低声道。
“简直....像牢笼一样嘛。”
“我们先回村子吧,我也好几天没见爷爷了。不知道梅姨又做好吃的了没有,她做饭最好吃了,经常照顾我们呢,简直像妈妈一样。”青丘牙鱼略微沉默后就松开了他的手,她走到前方,回头笑道。
沈墨七点点头,“也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哦。”他牵起河边的老牛,一起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们住的地方叫龙石村,所在的国家叫玖华。
沈墨七在书上了解过,那书上说世界有七国,而玖华是最漂亮,最古老,最温柔勇敢的国家,只有她的子民能千年来团结在一起。
而沈墨七所在的村子,就在玖华九州之一的璃州,是其古理郡下一个最偏僻幽远的村落。
“鱼妹.......”沈墨七突然站着不动。
“嗯?”青丘牙鱼问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很冷?”沈墨七的话语突然不对劲起来了,他看向村子的方向。手上牵的牛儿也不安地踏着蹄子。
青丘牙鱼看着沈墨七认真的眼睛,突然闭上了眼,然后她再次睁眼时,已经满眼恐惧。
“我们现在不能回去,那里有什么东西......”青丘牙鱼后退一步,她的语气开始磕绊,惶恐。
“爷爷还在那里。”沈墨七松开了牛儿的缰绳,老牛直接转头撒蹄跑开,像疯了一样乱撞。
耕牛,这是一家农户的命脉,但沈墨七管不了这个了,他嗅到了一丝幽冷深邃的气息,仿佛如古墓里的恶鬼一般,从村子的方向传来。
沈墨七向村子里跑去,青丘牙鱼也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跑,寒冷的感觉越涌上心头,似乎要把人的灵魂冻碎。
天空开始飘起大雪,要知道,现在还是初夏,沈墨七他们住在南方,一年四季都看不见雪,沈墨七不可思议地看着从未见过的鹅毛大雪从天上洒满人间,仿佛要把世界拉上一同陪葬。
沈墨七和青丘牙鱼跑进村子,向自己家在的地方跑去。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沈墨七不停地安慰自己。爷爷教自己剑法,懂得又多,大家都说他是个奇人异士,不可能会出事的。
沈墨七狠狠跌倒在一个滑滑的拐角处,他的下巴重重磕在冰面上,留下了一抹鲜红。
青丘牙鱼想拉起他,他却自己抓着地面就爬了起来,管不了伤口,他疯狂向前方跑去。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邻居,梅姨。
她正倚在门边,看向远方,身子上覆了一层浅浅的白霜,一动不动。她眉角上还挂着一丝焦虑,嘴角习惯性地抿着,仿佛时间冻结了一般。
“梅姨?”沈墨七喃喃问道,他伸出手,可梅姨的胳膊却应声碎成了两段。
“啊啊啊啊啊!”
沈墨七耳朵响起无休止的蝉鸣,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尖叫着。
他看见自己手上流着血的残肢,失力倒在地上,害怕地接连后退,浑身颤抖。
“爷爷......”沈墨七像是中邪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仿佛还有最后一丝希望般,向家跑去。青丘牙鱼也忍着害怕的哭声,尽力跟上沈墨七跑去。
平时常见的小篱院此时竟有些陌生,他摔进家里,绝望地翻来覆去,房间里却都空无一人。
爷爷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原来那个躺在竹椅上抽着烟,一脸愁容地看着远方的老头再也不见了,徒留沈墨七和青丘牙鱼两个十二岁的孩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呆。
雪花飘出,一阵急促铁蹄声不合时宜的传来,仿佛饥渴的狼群,嗅到了活人的滋味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桌子上残留的茶水随大地的颤动激起,再在空中缓缓结为冰体。
沈墨七下意识地把青丘牙鱼护在身后,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心脏就像一门暴烈的灶,疯狂跳动着,手部也因紧张剧烈抽搐。
伴随着激烈的军号响起,他把眼睛瞥向窗外,却看见了此生难以忘怀的恐怖景象。
一群雄壮高大铁甲的铁甲骑兵,从头武装到脚。
他们拿着铁剑,骑着骷髅马,踏空而来,背后破烂的斗篷简直是是乞丐的乞食布,随着寒风凛冽,上面猩然刻着一轮暗蓝色的月亮。
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而来,沈墨七只知道他们会杀了自己,就像杀了这里所有人一样。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沈墨七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待在原地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留在这里,我去引走它们。”青丘牙鱼颤抖着突然对沈墨七说道。
她穿着单薄,似乎都快被冻僵了,眸子却开始泛起绿色的光,她手紧紧握着沈墨七,似乎在做最后的诀别。
沈墨七已经被吓傻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双腿已经冻成铁块一般,移动不了分毫。
青丘牙鱼深呼了一口气,她把手放在沈墨七的眼睛上,“晚安。”她轻轻念道,说罢,手掌抚过沈墨七的眼睛,留下最后的温柔。
沈墨七在愕然中,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温暖力量包裹了自己,像死亡前最后的安眠曲一样,让他昏昏欲睡,天气也似乎不那么寒冷了。
他逐渐失去力量,向后瘫坐在床边,心跳却仍快的像要爆开。
他的眼皮开始与世界告别,最后一次眨眼之间,他看见青丘牙鱼揪起床边一块白色的布,当作斗篷披了上去,向窗户外跳出,开始奔命。
沈墨七仿佛睡着了一样,他逐渐看见一条尾巴,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中,而铁蹄,在她背后追命般密集,无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地由此变得苍茫。
忽然,沈墨七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是从地府回来一般,抓住桌上冻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就往嘴里塞,用回暖的体温将其融化。
他像饿死鬼一样一边疯狂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回忆逐渐开始涌上心头。
在大口喘气,捂着难受的肚子,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打开房门,外面已经是一片荒凉。平时暖绿色的村庄此刻已经变成黄紫色的荒芜,有些草木上还挂着白霜,仿佛废弃了许久一样,了无生机。
他擦掉了眼角的泪,回头进屋子里开始翻起爷爷的东西。
这些都是平时爷爷严禁他翻的东西,此刻他却拼命翻着,他觉得这里有爷爷消失的答案,他觉得这里有他如浮萍一般还活着的答案。
终于,他在一个箱子里,翻到了一柄缠绕着布条的古剑,还有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函,信后面写着:玖华花州龙门郡白蛇镇——龙语学宫。
“来晚了吗.....咦?怎么还有个小孩儿。”一道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沈墨七咬着牙回头,愤怒地警示着对方,他不知道对方是谁。
只见对方四人穿着华甲,束着长裤,戴着奇特古老的面具,腰间还挎着长刀。
“你们是谁?朝廷的官兵?江湖的行客?还是....趁火打劫的强盗。”沈墨七想举起剑,但却没什么力气,只能在泪眼婆娑中颤抖着身子发问。
“如果你要这么问的话,那我们应该算是朝廷的人。”为首的男人笑道。
“帮帮我.....我爷爷和妹妹不见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它们骑着马,从天上下来......”沈墨七可怜巴巴的求助道。
“我知道,但它们已经走了不是吗,那我们也走了。”男人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儿,他挥挥手,无情道。
“喂,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帮帮我,我快死掉了啊,不要走!”沈墨七像是濒死的人一样,什么都不管地请求道,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我们可没说要帮你,不杀你就算好的了,你就自生自灭吧,孽种。”男人的平静地收回目光,捂了捂鼻子,仿佛在对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说话一样恶心。
在他们走后,沈墨七终于一个人面对着冰冷冷的世界,他呆滞的目光在破旧的灰色墙壁上来回扫视。
“啊!!!!”终于,仿佛一个死人在死之前最后一声咆哮一样,他大吼了出来。
随着眼泪流下,呕吐感涌起,刚吃的食物全部从肚子里吐出来,他捂住嘴巴,满眼血丝地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仿佛一瞬之间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