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祭是挺残忍的,残忍到连一起活下去似乎都是一个奢望。沈墨七心里仿佛在滴血,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否都是这么黑暗。可洛将离他们还在死战,他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沈墨七挣扎着站起来,他把项链给爱丽丝戴上,低头说道:“爱丽丝,这个项链你拿着,带着它穿过幕,去找东方龙钥,或者花无疾,或者其他龙语的老师,或许只有他们能救我们了。”
“我不是让你独自逃走,去忍受道德的谴责,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这是阿道尔的决心和意志,必须有人去做。”
爱丽丝擦了擦眼泪,可血从眼睛上沾到了手上,她指尖闪耀起金色光芒,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抚摸着沈墨七的脸颊,她湿哒哒血迹逐渐干燥,消失。
爱丽丝坚强地说:“不,你去找人,我留下来。我会魔法,剑术,我会去拼命和魔龙搏斗......”
“我曾以为我这种人会一辈子忍受孤寂,可你就像一束光,照耀了我那黑白的,看不见任何颜色的生活,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你先走,我绝不想,也不能看见你死在我的眼前。”
幼稚的少年摇了摇头,他拨开遮住眼睛的散乱发丝,看向天窗。那里被魔龙击碎,露出了广袤无垠,神秘卓绝,而又亘古不变的星空。
沈墨七的眼睛里映入星辰大海,“这并不是单单为了你我能活下去。旁边废墟里的同伴,也许死了,也许到了死亡的边缘,但他们的生命还有机会挽回。我想救他们,想救所有人。”
“既然时间可以回溯一次,那它也可以回溯两次,三次.....也就是说,我会找到钥匙一次次的重来,而你会魔法,能以比我更快的速度找到援军。重塑时间的钥匙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使用,我不能逃避这个责任。”
金发的小女孩儿抽了抽鼻子,擦掉最后一丝眼泪,她拍了拍漆黑又带有血色的膝盖,那上面还被血沾着衣裙的碎片,钻心的疼。
“我相信你,我听你的。但千万小心,这里的时间术式并不稳定,就算是时间魔法也不可能一直重来。”她的心跳的很快,仿佛在为她提供最后的力气。
“所以请不要欺骗我,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等龙祭结束后,我们还要一起上课,读书,不要离开我...求您。”
白色的残破斗篷随风飘荡,爱丽丝慢慢松开了沈墨七的手,转头向远方跑去。她拿着以她名字命名的金色长剑,流下一滴泪水随风洒落。
沈墨七安心地笑了,他站起来,视线开始在教堂里巡视,寻找还能看到的同伴。
他用那之前食不果腹的瘦弱胳膊,牵动着全身上下每一寸灵力,直到青筋都快爆开,才推开那些碎裂的墙壁,把伙伴们拖到远离火焰的地方。
也许时间能够重来,他们也会完好如初地笑着跟他打招呼。但此刻,沈墨七不想看见他们的身体被抛弃在废墟下,被火光吞噬。
他搬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扭着头,不愿意看他们闭上的眼睛的睡颜。这种难受到快吐出来的,冰冷冷,软绵绵的触感,他也不想再也经历第二次了。
出了门外,魔龙还在天上咆哮着,和洛将离等人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沈墨七看着血色沾满天空,月色苦闷,黑云万里。
橘右染吐着血被巨龙撞飞出去了,皇甫龙笙一拳一拳打到龙鳞上,把自己的手臂打到扭曲,阿道尔身体再次残破......
沈墨七看不下去了,他扭头,想向星渊跑去。但最后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窒息地捂住了口鼻,看到洛将离的身体被蒂芙尼的爪子穿过,划出漫天的彼岸花。
出乎意料的是,洛将离的身体并没有裂成两节。在彼岸花下,他被扯出一道长长的黑影,然后破碎的身体被花瓣修补重塑,似乎从来没有受伤过。
洛将离提着剑,在红色花海中缓缓向蒂芙尼走去,不死,不休。
沈墨七在梦境中体验过,他知道死亡的感觉是痛苦的,疯狂的,就像沙漠中不断前行的旅人,永远渴求着一口甘泉与露水,永远渴求着片刻平静与安宁。
沈墨七悲伤地看着洛将离死战的身影,而他一旦靠近战场,恐怕瞬间就会被巨龙焚为灰烬。
“洛将离!”他大喊。
洛将离听到了沈墨七的呼喊,看到他招着手,指向宅邸,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洛将离回头躲过蒂芙尼的罪焰,一剑劈向了它的眼睛,蒂芙尼在空中怒号,不顾一切地向洛将离冲去。
洛将离转头在地上俯冲奔跑,快得像一道残影。他已经陷入战斗的疯狂,血液被欲望支配,胸口像野兽一样起伏着,红眸像一条星慧,拖出丝带般延伸的红色慧尾。
没等沈墨七反应过来,洛将离一把提住他的上衣,像抓猫崽一样带着他狂奔,已经顾不上任何礼仪,径直冲进宅邸中。
后方的蒂芙尼也俯飞过来,它身下的空气随着它的移动而爆裂,但它仍追不上洛将离的速度。
它有着焚烧一切物质的能力,却缺少了一丝作为生物的智慧,以至于不知道去阻止洛将离的移动,只会跟在背后暴怒,攻击,咆哮。
沈墨七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虽然有洛将离的灵力辅助,但他本来就很疲惫,眼睛已经跟不上高速移动变化的场景。
直到二人跑进那豪华温暖的宅邸,头顶的房间却像一块温润的豆腐,被蒂芙尼的爪子拍成了碎片。洛将离提着沈墨七,一步从大厅踏上二楼,直冲隐藏的图书室而去。
他们向着星辰与深渊跑去,终于进入到了另一片没有魔龙的空间。
沈墨七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就想起现在如果是以前的时间,那么大桥上的魔熊就可能还活着。
“洛!”沈墨七大叫着,想提醒洛将离,可他才开口一字,魔熊就骤然从雾中浮现,魔爪随即落在二人头上。
洛将离轻轻呼气,抬手一剑,随着星渊的安静,雾气和魔熊都被他一分为二。
沈墨七呆呆地看着漫天的血雨,静止在空中,没有落下,仿佛时间静止一般。而魔熊的惨叫还回响在耳边。洛将离在血雨中穿梭,不沾血液丝毫。
二人跑过石桥,直至最大的时钟之下,他们发现了时钟脚下静静摆放着的那枚时间的钥匙,似乎在等待着沈墨七,而那只黑猫却不在原地了。
沈墨七来不及思考更多,他迅速坚决地拨动时针,等待二人隐没在光芒万丈之中,万籁寂静。
时间重塑,血雨逆流。
宅邸的大门敞开着,不知在等什么人。屋外传来阵阵寒风,打的人直哆嗦。他们此刻就像民间孩子们玩的陀螺,像倒春寒倒伏下去的小麦。
屋外雾气弥漫,风里还杂着雨水,更是彻骨严寒。
这秋分白露九月天,不知为何竟打起了雨雪,不经意间就让人想到了瑞雪兆丰年,让人念到了阖家共团圆,让人幻到了灯笼,爆竹,娇耳。春节的时候,似乎再冷的严寒也吹不进屋子,兄弟姊妹们在一起在房间里嬉笑打闹,排起队给东岳大帝烧香,磕头。
但在冰冷的现实中,乔玄木等人矗立在门口,很多人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天气,不知所措。
此时一个黑头发的少年从二楼跑了下来,他跑的急促,三步并两步,两步又一跌,滑稽的令人发笑,令人觉得屋外的严寒都没那么冷了。
而少年的身后,跟着一步一歇的洛将离,他靠着扶梯,仿佛刚才什么之中解脱一般,面露痛苦,额头阴沉。
“沈兄?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大伙们都等你好久啦。不是说好要去一起教堂看看吗,你是不是怕的钻被窝不敢出来了?”
“哈哈哈哈,过来过来,没人责怪你。出个新奇事儿,你快来看看这闹鬼似的天气,多吓人,才九月就下雪哩。”
乔玄木搓着手,鼻息中呼出的气息转眼间就化为了白露飘走,他笑呵呵地点着头,吸着鼻子,对跑过来的沈墨七说道。
沈墨七鼻头一酸,突然蹲下大哭了起来,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蒂娅笑着蹲到沈墨七身前看着他,蒂娜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头。薇尔莉娜则是冷哼一声,表达不屑。
“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嘛,大不了今天不去了。反正突然下这鹅毛大的雪雨,我看是老天爷警示我们今天不宜出门.....总之先把门关上,今晚大家一起烤烤火吧。”
“哦对了,你俩都来了,那个金色头发的玫英小女孩儿呢,怎么不见她人。”乔玄木左看右看,找不到人群中的一抹金发,挠了挠头。
沈墨七缓缓起身,从手里滑落出一枚怀表,“爱丽丝去求援了,你们.....还记得这个吗。”众人看着怀表,露出惊愕。
逐渐,有人开始惊恐地捂着脑袋,痛苦地审视着周围。他们找回了之前的记忆,回想起了自己的死亡。
乔玄木那乐观从容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自己的扇子,自嘲道:“哼,看来我就是个废物少爷罢了,根本就不配去追求什么狗屁意义,生来就是混吃等死的命。”
沈墨七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你曾说过,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该想太多没用的。”
乔玄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看着门外,脸上充满了疑惑和愁容,“我....其实是死过三次对吧。”
沈墨七噎住了,他看了看旁边的伙伴们,犹豫片刻,低头说道,“是.....是的。我们在与康纳德和蒂芙尼的战斗中惨败,失去了生命。重塑过后,大家本来一起蜷缩在大厅中烤火,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
“可康纳德似乎发觉了时间的变动。他主动找上门来,没给我们任何机会,直接献祭了自己,成长了蒂芙尼......而之后,就是现在了。随着时间不停变动,这里的时间已经快崩坏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们....我和将离在时间回溯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和康纳德聊聊。”沈墨七开口道,他的情绪异常低落。
“还有什么可聊的。”皇甫龙笙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绷带,笑了笑,“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准备一下。这一次,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死亡。”
他是这里身材最高大的人,大到像一个成年人。他从来不畏惧任何战斗,从来不逃避任何责任。即便不被他人理解,即使被说成蛮子,却依旧选择站在其他人前面,就好像谁要求他必须站出来了一样,没人要求。
“只要在那狮鬼没有动用法具之前杀了他是不是就行了......我也要去准备一下了。”橘右染沉思着之前的战斗细节,说罢也回自己的房间了。
阿道尔也惊喜地发现,随着时间逆转,自己和精灵们的契约联系重新回来了,他和精灵之间的契约术式被更高等级的术式逆转了。
可在兴奋过后他就发觉,自己还是逃不过和恶龙的一战。于是他和自己的精灵们说着悄悄话,亲吻着它们,似乎在做最后的诀别。
薇尔莉娜坐在沙发上,她眼神里充满迷茫,喃喃自语道:“我才不要呢,一群傻瓜,十岁出头的年纪,就算有什么隐藏的力量能和他们过几招,最后也是死路一条......说到底,这场试炼真的是必要的吗,为什么非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开始一切.....”
“薇尔莉娜......”洛小安站在她旁边,似乎想要安慰她。
“闭嘴,废物。”薇尔莉娜把眼睛转开,靠着火炉,静静地看着火花在自己眼前跳动,不再言语。
蒂娜蒂娅在毯子上抱住彼此,她们眼神灰暗,已经丧失了信心。
而艾莉西亚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枪,坐在沙发上抱着腿,白发垂下。她往日的高傲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她,更像一条败家之犬,耷拉着眼皮,封闭着自己的心,回忆着往事,不向任何人发出求助。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种道理沈墨七自然明白。失去了内心的力量,还能怎么战斗呢,他们只能等待康纳德来找他们,等待命定之夜的到来。
当屋外的钟声缓缓响起,屋子里只有洛将离,阿道尔,橘右染,皇甫龙笙站在门口。他们顶着风雪,直面严寒,向外走去。
直到远处,黑袍兽影带着一匹小龙,在风雪中缓缓浮现,沈墨七的心跳到了顶点。
“你们也许无罪,但你们必须替那魔女偿还。”康纳德还是这句话。
“康纳德,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战斗的吗。”洛将离发出了最后的质问,就仿佛他认识康纳德一样。
阿道尔他们不解,为什么洛将离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隐情,知道了眼前这位野兽的辛秘。可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们此刻能想的,唯有如何活下来,如何能让屋子里的人们......活下来。
康纳德没有言语,他掏出怀表的瞬间,一道破空的蓝色残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橘右染的刀忽然燃烧起来,在幽暗的冬夜中散发着蓝色的火焰,如蓝月般向康纳德脖子砍去。
而康纳德用右手挡住了脖子,橘右染的刀砍穿了他的兽爪,却没有砍断脖子,就算鲜血从脖子中不停的流出来,康纳德也没有看橘右染,他只是死盯着洛将离,似乎对他的话有了些回应。
他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手中的怀表突然开始转动,终于,康纳德闭上了眼睛,放弃了言语。他脸上那悲怆的神情逐渐衰老,堙灭,化为一捧骨灰,随风飘散。
魔龙贪婪地吞噬着能量,享受着力量带来的快感,开始渴望鲜血和杀戮,罪罚与火焰。
洛将离用刀划过手臂,眼眸重新染红,彼岸花开。
橘右染浑身燃起蓝色火焰,刀火在雪夜中燃烧。
阿道尔的眼睛失去情感,脸上鲜艳的精灵符文开始变成灰色。
皇甫龙笙右拳缠绕着灵气,眼眸泛白,撕牙裂齿,皮肤血红,浑身散发着狂热的蒸汽,如同一座巨大的火山温泉,直冲云霄。
沈墨七知道,他们四个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命,而他看着屋子里众人,他们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
雪下得愈紧了,月亮藏了起来,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影子都看不见,只是偶尔会有光芒从远方跳出来,宣告着战斗还未结束。
沈墨七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他深吸一口气,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要去帮他们,一旦有人死亡,我就会拨动最后的时钟。我会用生命去和他们并肩战斗,用我的血,来蒙蔽魔龙的眼睛.....”
“我并不是在绑架你们和我一起战斗,我只是,不想辜负他们......”他回头转身向雪夜中跑去,就像在蒂娜蒂娅为他编织的梦里一样,去迎接这场故事最后的结局。
沈墨七感觉到有人似乎跟他一起走了,他不想回头去看是谁选择了战斗,是谁选择了逃避,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沈墨七跑着跑着,天亮了。星辰满天,亮如白昼,每一道星星都闪耀着自己的光辉,而他们共同形成了星河灿烂,广袤无垠。
沈墨七脚步不由停了下来,他看到空中有两道人影,似乎正是东方龙钥和花无疾。
而远处的洛将离四人浑身是血,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他们眼神逐渐从麻木中回过来,灵力在一刹那如烛火一般燃烧殆尽,摇摇欲坠于空中。
一道星光从天而降,在蒂芙尼的哀嚎中把他困在地上,动弹不得。无形的重力把它压在地上,直到地面承受不住,深深陷落下去。
这就是.....真正的力量...龙胤的力量...不该属于人类的力量。
沈墨七瘫坐在地上,他感受到了东方龙钥对魔龙的杀意。
而花无疾,握住右手轻轻抬起,一道闪电环绕的金色长枪在掌间浮现,带着灭世的余波,粉碎了脚下蒂芙尼身边的一切,堙灭了所有的悲愤,哀嚎,痛苦。
沈墨七看着满天繁星,如此美丽,如此夺目,他已经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水,仿佛天地一色,群星环绕。在他昏死前,听到了最后一句叹息,是东方龙钥说的那句,“龙祭.....结束了。”
沈墨七他们终于等来了结束,这一切不可能是正常的龙祭,而他们终于得到了结局,一个没有人死亡的结局。怀表从沈墨七的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化为了一堆废铁,被风吹散。
是啊,龙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