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上的三角梅开得极好,元州覆灭的消息也如这丽都的风,四散却没什么声响。
这几日观察丽都走势,背靠南晋境内最高的山,环抱运河与支流的水,肥沃良田,不像是元州,整座城池就是重重防卫,郊外也没有那么多的民户,这丽都的风格与京城倒是一模一样,据说这里曾经是想让南晋京城在此处建设,结果钦天监与负责风水堪舆的老道说这里风水极其适宜建造城市,却不适合将京城设立于此,这运河水会把这里的“气运”散去,不利于南晋的万岁无疆。
梁燕在此地设立酒厂酒铺,比元州的规模大得多,原因是这里能比在元州换到更加需要的情报而已,酒坊姑姑与老宋就把我安置在这,他们一直在街上观察这几日的动静,元州城的消息好像在这里一点都无所谓,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梁元亨在看我安顿好之后,也迅速坐上返回梁燕的货船,在码头上我和他拜别之后,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嘱咐道:“十娘,不要心软。”然就上了货船,夕阳落下,火烧云烧了半边的天,犹如那天在元州总兵府火里,我目睹着李行胥离开之后,眼里的光。
伤势慢慢好转,这丽都什么都好,偏偏烟花柳巷确实多了些,南晋那些文人墨客附庸风雅只爱扎进里头,空气中飘散着胭脂水粉的味道,尤其是当地最大的那个“星月楼”,天天门前车水马龙不说,还有咿咿呀呀的纠缠声,那些女子挥着手帕如同水蛇一般缠在男客身上,那些画面极具靡靡,每次看到我忍不住回头回避实现,因身上着男装,只远远观看,不曾靠近半点。
因街头还张贴了画像,老宋交代我说,得要化个男装才能出门,我想也好,化个男装要省去很多麻烦,既然已经决定为梁燕效命,有些事就不能再犹豫,尤其是发现林其之还在跟着我的时候。
我就在茶铺上喝着丽都特有的茉莉茶,一股熟悉的香味就扑了上来,那人毫不顾忌直直坐在我对面,拿起我刚喝过地茶杯直接送进嘴里,我无奈地看着林其之这些举动,他还是一样仿佛没看见似的,不过这人接触的不深,只是在元州城郊外打了一架就是。
末了,我准备起身,冷不防他开了口“姑娘,这身打扮要去哪里?丽都这儿可是我的地盘。”他一下换了眼神,“梁燕与南晋开战在即,现在不过是纸面上的交锋,姑娘买定离手可别太早了。”我没做声,换了低沉嗓音:“公子,我们不认识。”没打算与他多做纠缠,看样子今日他有些来者不善。
“你就不想知道李行胥现在如何?”他也没接过我的话茬,自顾自说了下去:“听说这位李公子可是内力尽失,好手段。”听到他说起李行胥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那两剑虽说没能要了他的命,但是短时间想要恢复是不大可能,落雁楼因为在元州重创,暂时丽都这边无暇顾及,所以夜缕罗在丽都最大的敌人就是眼前这位林公子。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这位应该是为南晋权臣做事的人似乎表面上合作,私底下可是什么都干,老宋他们告诉我,丽都这些烟花柳巷大半都是赤霞派产业,明面上的大东家也是林其之,实际上南晋高层早就参与了这些个生意,灭了元州总兵府也对赤霞派背后的人有利,反正南晋皇帝在道观里清修,早就无所谓底下人能斗成什么样。
“姑娘武艺高强又聪慧过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站起身来朝着另外一边,“我们很快会再见面。”说完这一句,消失在人海之中。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里只怕比元州更加复杂,于是赶回酒坊,将遇见林其之的事告诉了老宋他们,老宋只是让我小心,要在比元州更加小心。
回到院子里,三角梅开得正好,脑海里却在想着李行胥,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忘了他,却还是做不到,今天听到林其之对我说起他的近况,眼前的局面我们都回不了头,哪能在一起?我与他注定是个不能善终的结局,在两边还没有明确开战的情况下,元州的火只会越烧越烈。
身上凉凉的,明明是流火的天气有股寒意却忍不住的冒上来,这几日的梦里还能看见赵令仪,她也只是冲着我笑,却不曾与我说话,想着她大约也是恨我的,无论是什么原因,这辈子总归有些人注定忘不掉了。
走回房间,见到桌上多了一封信,上面的字迹是梁元亨的,显然这封信是留给我,想来他也只是按照嘱咐的仔细说一遍,寻了把刀割开上面的封蜡,里面居然还有一封,但这个字,就很熟悉了,那是忍儿写来的。
展开信纸,上面写道:
姐姐,自那日下山过后许久未见,匆匆一别已有一年了,不知道姐姐过得还好吗?兄长回来与我说了元州的所有过程,我知姐姐选择艰难,也是不愿违背本心的人,更不想因为两国之间的斗争将无辜的人牵扯进去,也知道姐姐其实更向往做个纯粹江湖人,忍儿其实不愿让姐姐为难,若是姐姐想要什么,只管跟老宋他们开口,我就算拼了自己全力,也会护着姐姐周全,弟弟言出必行,就一定会做到,若是姐姐有空,记得给忍儿回信,弟弟十分思念姐姐。
看完这封,我沉默良久,如今这境地,忍儿怕是不曾想到过,他还是梁燕的皇子,自是不明白其中的要害算计,也不明白从下山的那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没办法重新来过,想到此处,我找来信纸,直接写到:
殿下的信,在下已经收到,心意也明白,人间许多事沧桑一瞬就变了,希望殿下不要太过纠结过去,曾经的美好放在心中即可。
我只写了这几句,也明白忍儿一定会看懂,而这封信也是写给梁燕人一个安心罢了,事到如今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心什么叫做假意,就凭着在山上的了解,给我写信的忍儿早就不是在苌越山的弟弟了,他是梁燕的皇子,梁元亨的弟弟,身份就在下山的时候就注定了。
照旧做好了封蜡交给老宋,身上觉得很不舒服,老宋看到了我的脸色,问我要不要请大夫,我摇了摇手,“我想休息了。”随后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闭上眼,就是一片火光,晃了晃脑袋,不知怎么的进入梦乡,我与李行胥走在元州古街上,他问我要不要吃小馄饨,下一刻,他就满眼怨恨地看向我:“令仪是因为你而死。”我崩溃地逃开这里,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外面已是天黑了。
我捂着心口,慢慢调整气息,这些天的真气有些紊乱,尝试用静心的办法稳定体内真气游走,大约是那几天过得实在伤情,心里郁结实在烦乱,推开窗户,想要外面的风透进来驱散心中的闷热,看着窗外的一切浸入夜色里,想起他带我飞走在元州的屋檐上,去到楼里药铺给我看眼睛的那一晚,心里暖呼呼的,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个人早就与我为敌,想起种种一切只是在与我虚与委蛇而最好笑的事,是我当真了。
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做此恨绵绵无绝期,哪里是恨根本就是思念,无绝期,无绝期,思念就没有尽头的时候,我发誓不该再想他,不该想念那些把我当做棋子的人,李行胥赵令仪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他们的身份注定要为南晋献出一切。
我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但绝不原谅设计背叛这件事,感觉自己是个棋子被两国放在棋盘上,南晋这边更没有人性一些,南晋朝廷的党争越发越剧烈,皇帝老儿只要一天不管这事儿,那梁燕就有可乘之机进入这里,元州如此,其他更是一样。
我苦笑想着,没人顾忌百姓如何,没人能在意这些高层如何权斗,丽都风气如此奢靡萎颓,只怕是有识之士早就认清真面目,参与或者不参与本身就是种站队了,看着夜空的星星忽明忽暗的闪烁,有的时候还真是羡慕九重天的这些亘古不变的星辰。
林其之回到星月楼里,坐在厅上想着白天遇见的那人,也真是奇怪明明应该很讨厌她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元州大火那天以及在城西客栈的那一晚,他向旁边示意了眼神,厅上就安排起了侍女舞,据说是从南晋宫廷里传到民间,因怕犯了忌讳,将其中的某些动作改编了下,林其之觉得那样不好看仗着后面的势力,让人请了宫中教习教这些女子跳侍女舞,时间一长,这里的舞就出了名头,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只看到中间有个熟悉的身影也在舞女其中,他耐着性子等到这一曲结束,就直接上前把那女子拉了下来,那女子只是娇嗔就势扑向他怀里:“哥哥~”
“星之,跟你说了多少次,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林其之坐下没理她,“罗刹堂,要罚。”他举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全楼的人听到这一声响全部看向林其之这边,那林星之向着后方挥了挥手,全部人都退下去了,“我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白天又跟她在一起!”
梨花带雨般的哭诉,“哥哥,别忘记现在是什么情况!”林其之听到这话:“罗刹堂,有些多事了。”他知道林星之一直派人跟踪他,总是要搞清楚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就那一晚眼前的哥哥就已经对某人放心不下了。
“一个乡下野丫头而已,哥哥值得吗?”林星之在众人眼里可是最恨分走哥哥爱的,现如今碰上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让从未动过心的哥哥如此上心,自然是诸多不痛快。
林其之冷眼瞧着林星之,又扫了一圈众人:“我只是不想惹到麻烦而已,星之,我们还要与梁燕做生意,我可不是李行胥这个两面三刀的人。”他转过身去扶着林星之:“你永远是我的妹妹。”说罢拍了拍她的肩,对着周围说了句:“跳舞,要加紧!其他的给我继续!”回到中间的位置上,继续享受眼前一切。
林星之看到哥哥如此,只好也顺势坐下,她知道哥哥那句“罗刹堂多事”有多重的分量,自己要是在胡闹下去,只怕这个堂主的位置就要坐不稳了,她明白她这个哥哥一向心思难测,有什么怕是早就安排下去了,她只好乖乖坐着,也看向下面的继续热闹的人们。
我接到老宋递来的第一任务,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需要我混进星月楼里打探以及摸清那些势力与这一块在打交道,酒坊与这些烟花生意早就水深火热争斗多时,梁燕那边的消息递来要兵不血刃拿下这里的一切,丽都这座城迟早要进入梁燕的袋中,老宋坐在我旁边:“老九给你的玉佩还在吧?”
“在。”摸了摸腰边被我隐藏起的玉佩,那玉佩被我打了死结,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启用这块玉佩的,老宋环视了外面一圈,关上门:“十娘,我现在跟你说的,你要一字一句全部记住。”
见到老宋前所未有的严肃,想到他问起玉佩,我大概明白他要做什么,紧接着他说:“丽都,会是梁燕与南晋之间的战争在梁燕暗军彻底占领这里之后,正式开启,十娘,跪下接旨。”
老宋站起身来示意我跪下,我只是觉得有些惊讶,于是跪下,“越十娘,从此刻开始正式接管夜缕罗,从今日开始,你会是我们之中的大将,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凭着玉佩,梁燕暗军直接听命于你,十娘,接旨吧。”
不知道他从哪里递过来一个黄色的信封,我只是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旨意会来的这么快,看样子,梁燕势在必得,老宋把我扶了起来,“孩子,我看好你。”随后就打开房门,朝我做了个揖就离开了。
窗外的三角梅已经落了大半,从明日开始,一切斗争逐渐明朗,而我要潜入星月楼里,与南晋的那些人,继续缠斗。
“你会来吗?”捏着手上的信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