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由于你的疏漏，随春生和幽灵斥候被EU劫走，并且你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实情，导致错过了最佳的追击时间，现在随春生可能已经被带出了帝国疆域，进入了虫族包围圈……是这样吗？”霍雷肖听着张月辉破罐子破摔的认错，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
“是。”张月辉一句辩解也没有，干脆利落地认下了罪责。他答应过陆荣广不暴露随春生是EU内应的事实，反正自己横竖都要完蛋，把这条消息讲出来也没用，干脆装作不知道。
“大元帅，我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按照EU离开的路线以及幽灵斥候的定位继续搜索！EU既然能在虫族包围圈里来去自如，说明对方一定有所布置，包围圈里说不定存在一条不会被虫族袭击的安全航线……”
“杨鑫钰……你还是回去处理你的家事吧。”霍雷肖对强行跟着张月辉一起进入军委的杨鑫钰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他的作战能力在青年一辈中确实算得上翘楚，但也只适合干些打打杀杀的脏活了，脑子里那根筋死活转不过来。
“……家事？”杨鑫钰心下一沉。
他不是临走之前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托付给杨二了吗？
“杨启明现在正面临伪造证据和捏造犯罪事实的指控，加上之前就一直在被调查的受贿和涉黑等等罪名……如今证据确凿，因为性质太过恶劣，他的案件审理流程被开了绿灯，不出一个星期他的案件就要开庭了，”似乎是嫌这个消息还不够炸裂，霍雷肖又补了一句，“顺便一提，举报人是西大陆的威廉姆斯大公，据我所知，随春生应该不久之前才前往过他的封地，威廉姆斯能掌握这么多信息，说不定也是因为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不过随春生现在已经被带离了帝国境内，你要是想知道答案，只能去问威廉姆斯了。”
“……”杨鑫钰脑海里一片空白。
“趁现在威廉姆斯还没离开主行星，你赶紧去找他吧。要是你之后去他封地找他，指不定一来一回又要发生多少事情。”霍雷肖再次出言赶人。
“是。”杨鑫钰挣扎一番，最终决定先去解决家事。
杨鑫钰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霍雷肖和张月辉两个人。
“接受EU的军事援助，还放任EU劫走了我们最重要的超S级精神力机师，还知情不报……张月辉，你这是一开始就奔着弄死自己去的？”
“接受EU的援助是基于战况的临场判断。至于疏忽导致随春生被劫走——如果您亲眼看见EU使用了怎样的武器，一时半会儿也反应不过来他们会在整了个大活之后偷偷摸摸地偷人。”
“所以你主张你无罪。”
“如果您老糊涂了的话判我无罪我会感激不尽。”
“呵……看来你是一点也不装了，”霍雷肖将一沓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想必从绯穹死遁连累你和陈千秋被我动私刑那时，你就对我心怀不满了吧。只是因为陈千秋不愿意就这么退伍，陆荣广又恰好出现，拉了你们一把，你才没有早早离开军队。”
“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受的那个叫‘私刑’啊，”张月辉冷笑一声，敬称也不用了，“我有什么好怨的，还不是只有羡慕别人的父亲是帝国大元帅，我父亲就是个拎不清的烂黄瓜。”
“你确实比不上绯穹，但不是因为我是绯穹的父亲的原因。绯穹确实任性了一点，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也清楚该怎么做才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她想要改造这个世界，想要塑造一个没有虫族、也没有战争的未来。很宏大，宏大到不切实际的愿望……”霍雷肖看向张月辉的目光变得深邃，“你呢？和绯穹一样的年纪，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别说当年你们都在军校的时候，哪怕是现在，我问你为了什么活着，你也会回答我不知道。”
“我喘气碍着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活就只能去死吗？就只配给你们当垫脚石吗？”张月辉对霍雷肖炫耀女儿的口吻嗤之以鼻。
“一开始确实和我没有关系，我会对你和陈千秋动用私刑也不是因为你们和绯穹一个队伍却放她死遁走了，而是有别的原因。无论当初绯穹是真死还是假死，我的所作所为对你们来说，都只是无妄之灾。”
张月辉简直要被霍雷肖的理直气壮气笑了：“什么事情敢拿我来当铺垫？我的命可是很贵的，真拿我给你当垫脚石，怕不是还没沾到边这件事就黄了吧？”
“……你猜得没错，这件事确实黄了，不过至少在当时是奏效的，”霍雷肖对张月辉一针见血的恶评一笑而过，“我一直都知道死遁这件事是绯穹设计好的。我当时罚你和陈千秋，是为了测试陆荣广。”
“……陆老师？”张月辉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和她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对我们两个倒霉蛋施以援手吧？”
“是。就是因为这点小事。结果不出我所料，蓝花楹刚死，陆荣广缺乏一个实力跟得上她的搭档，她看中你的S级精神力，作保把你们从我这里保了出去。”
“然后呢？你又要怎么刁难陆老师？”
“刁难？那可不是刁难。她可和你这种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不一样，我要交付的任务一定正好也是她想做的事情，”霍雷肖流露出自信的神情，“她不是想替蓝花楹要一个真相？要一个公平？逼死蓝花楹的不止是说话的虫族和逼她上战场的军委，更是人类存续的矛盾本身——军委想找到彻底消灭虫族的办法，却又担心虫族真的消失后会爆发内战……蓝花楹不是因为听多了虫族说话疯的，而是因为担忧她从虫族那里看见的战争画面重演，担心这些远在天边的问题……才把自己逼疯的。”
张月辉紧皱着眉头，显然并不认同霍雷肖的话语。
霍雷肖话锋一转，把话头从陆荣广身上引到自己眼前这份文件上。
“这是我之前给你看过的对EU专门部队的文件。如今我已经把它扩充成了一份完整的议案，打点好了所有的关系，只要签下名字，上交给联合王庭会议，‘零号集团军’就会马上成立，成为对内肃清帝国、对外对抗EU的利器。届时，拥有零号集团军领导权的人将会成为帝国的权力顶峰，成为事实上的‘皇帝’。”
霍雷肖直直地看向张月辉：“张月辉，我要你签下这份文件，成为零号集团军的军长，下一任的帝国大元帅。”
“荒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张月辉对霍雷肖的命令感到不可思议且莫名其妙。
“你一直在做让自己痛苦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霍雷肖看着张月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知自己赌对了，这套话术确实戳中了张月辉的痛处。
“你其实不想报军校参军，不想被认回张家，不想爬得这么高，不想和陆荣广真的形同陌路……只是这个过程中你一直没能说服自己放弃，就像你甚至没能鼓起勇气结束你无用的生命一样。你在和自己赌气，最后酿成了这般只有你自己痛苦却仍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你的痛苦的结局，”霍雷肖像是嘲笑一样哼了一声，“不过我看见了。我不打算关心同情你，既然你这么能抗压，就把这件同样让人痛苦的事情一并扛下来吧。这样我也不用去耽误其他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了。”
“我不会答应你。”张月辉斩钉截铁道——他这辈子也没有多少时候会比现在更坚定了。
“你先别急。”霍雷肖笃定张月辉最后不会拒绝他，嘴角甚至已经带上了胜利的笑容。他打开光脑，向自己的夫人发起通讯。
“亲爱的，你现在不是在工作吗？”那一头的动作很迅速，典型的东大陆长相的温婉女人接起了通讯，隐约能看出女人的脸和绯穹有几分相似。
“关心一下你今天的体检。让我和医生聊聊吧。”霍雷肖温声道。
下一刻，张月辉目眦欲裂地盯着出现在通讯另一头的人。
“啊……大元帅您好，麦尔逊夫人的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像现在这样保持身心愉悦，适当锻炼就好啦。”张月明出现在了镜头中，背景赫然是霍雷肖的私宅。
“那就好。张医生上门检查辛苦了，留在家里吃顿饭吧，让我夫人好好招待你。”霍雷肖此言一出，那头的佣人们很快开始了布置。
“好好好，我也和张医生聊得很愉快呢。”麦尔逊夫人迅速接过话茬。
“就这样吧，既然你那里没有问题，我就继续工作了。”
“好哦。再见，亲爱的。”
“再见。”霍雷肖挂断了通讯，顺便欣赏了一下张月辉慌乱的神情。
“这就怕了？还没完呢，”霍雷肖又拿起军用的通讯器，“叛徒张月怜的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大元帅，张月怜在逃跑前开走了机库里的一台斥候，现在已经流窜到了最边境的防线，预计十个小时后，她就会跨过这片小行星带，进入虫族包围圈。目前雷达范围内没有侦测到敌影，她应该没有人接应。我们的人一直跟在她身后，只要您下令，马上就能把她逮捕归案。”
“继续待命。”霍雷肖吩咐完，放下了通讯器。
他抬头玩味地看向张月辉：“现在，再告诉我，你签不签？”
张月辉绝望地闭上了眼。
张月明在霍雷肖家里，随便对方拿捏；张月怜是EU的内应，正在逃窜的路上……
她们的生死，就掌握在自己手上。
“一时想不清楚也不用着急。继续刚才的话题吧。”霍雷肖又开始陈述自己的心路历程，张月辉没有心情再插嘴。
“我罚你和陈千秋，是想考验陆荣广会怎样面对这同一个问题，又能否在绯穹改造世界的进程中担起责任。她抗住了失去蓝花楹的重压，也对亟需贵人相助的你和陈千秋施以援手并加以善用。至少那时她还没疯，她还有丰富的同理心。我希望她能意识到历史的真相到底有多沉重，意识到失去虫族之后，人类将要面对的……‘战争’的重量。”
“你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你知道没有权势的普通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足够愚蠢的就麻痹自己粉饰太平，足够清醒的就长吁短叹自怨自艾。矛盾在累积，只是因为虫族一直在消耗资源，才没有底层的人起事反抗。一旦虫族消失，资源开始累积，被统治者和上位者的矛盾会马上爆发。到那时，绯穹就会是新生政权的领袖，她会站在帝国的对立面，用最锋利的刀剜下帝国的腐肉。届时帝国势必要抱成一团，推选出一个领袖和绯穹对抗。”
“我希望陆荣广能代替人类承担下这份重担，她能成为一个令人恐惧的、应该被打倒的独裁者，但她是公平的，她会把战争的成本维持在最小，却又足以剜去腐肉、警告人类的程度，把世界改造成真正的乌托邦的样子，改造成一个对所有人都公平的样子。”
“可她失败了。如今她交给我的答卷连零分都配不上。”
“她和蓝花楹一样，和绯穹一样，她们都只看得见自己想象中的痛苦，都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事务，对着自己认定的目标绷紧了弦，以至于来自外物的压力轻轻一拨……就能把她们崩断。”
“她甚至蓝花楹疯得一模一样。”
“但是你，张月辉，你和她们不一样，但你和我一样。”
“有点良心，但不多。虽然看起来就是个不堪入目的垃圾桶，但实际上可以容纳所有腌臜，比她们那些光鲜亮丽的理想主义者拥有更强的抗压能力。”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挑人的标准……既然理想主义者把握不住机会，解决的都是尚未到来的问题，那就还是把支配当下的权力交给现实主义者。”
“在零号集团军的提案上签下你自己的名字，这份提案会把你送上大元帅的位置。”
“从此以后，战争的罪恶全都归于你身，帝国的权力全都集于你手，东西南北四个大区的贵族都会向你俯首称臣，唯你马首是瞻。只要你想，哪怕是把这个联邦制的帝国变成真正的帝国，你也可以去做。你要足够恐怖，让整个帝国都对你的统治心生畏惧，却不能真的完全不计后果、抛弃良知地碾压弱者。”
“在EU真正发展成一个成熟的、能负起责任的政权之前，你能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直到你的死期。”
张月辉听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既然你这么担心零号集团军不能发挥给绯穹造势垫脚的作用，那你为什么不自己上？”
“……我活不久了，”霍雷肖的声音仍然平静，“精神力使用过度，任何医疗手段都无济于事，只有在接受我夫人的信息素安抚时能好受一点。据检查的医生所说，越来越多的军人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以前精神力过载是能通过医疗手段缓解甚至治愈的，实在不济也可以直接降低精神力等级以避免死亡。现在任何医疗手段都对精神力疾病束手无策，似乎只有omega的信息素安抚能起作用。这也许也是当初人类踏入深空时，针对某种极端情况设置的保险手段。现在那个极端情况就要发生，保险手段也逐渐显现。”
“你要死了？”相比起之前听到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张月辉觉得看着无病无灾的霍雷肖其实马上要翘辫子的消息也不是那么震惊了。
“是。这个死期被我强行延长了三十多年，这偷来的三十年让我认识到陆荣广并不可靠，又让我理清思路，选择了你……”霍雷肖苦笑一声，“如果连你也不可靠，那可能是命运注定我无法为人类的进步出一份力了。”
“呵……你就不怕我到时候毁约，把绯穹和EU一锅端了？”
“你做不到。那里有张月怜。”
“……”
“你想停下来也做不到。只要你签下这份提案，所有因战争而死的亡魂都会归罪于你，你必须在这上面坐稳，俯视那些亡魂，直到你被起义军拉下高位为止。一旦你有所动摇，马上会有受迫于战争的人攻击你，攻击张月明，想尽一切办法对你造成伤害。”
霍雷肖看着沉默不语的张月辉，直接站起身，拖拽着对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签字吧。以后你看见的风景、掌握的权势，会比你现在在我的位置上看到的更加刺眼夺目，说不定最后你还会感谢我给了你这个机会——或者你死活不签，然后拉着你的姐妹陪你去死。”
“签字吧。这是人类文明延续生存的大义，你如果不牺牲，就会有更多的人牺牲——说不定也有你的姐妹。把权柄握在手上，你虽然还是会牺牲，却能护住你在乎的人。”
“签字吧，张月辉。”霍雷肖俯身在张月辉耳边低语。
张月辉握紧手中的笔，颤抖着在末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