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鑫钰的面子到底比从未上心经营过关系的杨宏钰更大一点,没花多少功夫就得到了探视杨二的资格。
对方让他明天再去看守所,今天的时间要留出来给对方打点关系。
杨二也收到了杨鑫钰明天要来探监的消息——然而伴随这个消息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换班咯。”两名新的夜班警员替换了原先的两人。其中一人巡视一圈后就离开了这一层监室。
由于杨二实在恶名在外,看守所怕在开庭审判之前他就先被同监室的犯罪嫌疑人折磨得没办法上法庭,只能单独给杨二安排了一个监室。
留下的那名狱警打开牢门,走廊上的灯光投进已经熄灯的监室中,狱警逆着光走进门口,又把门关上,把那一点光亮隔绝在外,监室内彻底陷入黑暗。
杨二窝在单薄的被子里没动,仿佛真的睡熟了一般。
“起来。”狱警喊了一声,声音让杨二觉得熟悉。
紧接着响起的是抽纸和放水的声音。
“你是……”杨二猛地反应过来,从只有自己一人的大通铺上坐起身。
“当然是你的老熟人。”狱警将一整包的抽纸全都泡进了装满水的脸盆里。
“……俞枫?”杨二试图通过小窗透进来的一点光亮看清狱警的脸。
“难为你害了这么多人还能记得我。”把纸全都扔进盆里后,俞枫终于转身面对杨二。
“你怎么混进来的?”杨二皱眉。
“托你的福,生害怕别人知道你们杨家找了个EU的间谍工作,所以从来没有上报过我的身份。就算你和你的亲信指认我,也要看还能不能找到我是间谍的证据,还能不能找到相信你们的人。”
“你想干什么?霜钰没怎么样吧?”
“别说得好像我们是什么对无辜omega下手的变态一样——虽然她是靠你从底层人民身上吸的血长大的。”
“呵,”杨二捂住半张脸,冷笑出声,“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
“你把我贬得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哪怕掀起战争也要造反称得上正义?还是分明标榜自己正义却喜欢上恶人的女儿称得上……”
“你闭嘴!”这个事实让本已经习惯了各种场合的间谍也少有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看你这么破防,想也知道你什么都没干,”杨二冷哼一声,“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来帮你提前赴死的。”俞枫看了一眼盆里完全化开的纸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戴上手套,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新的纸刀。
“就凭这把小纸片?”
“这是我从外面带来的,另外加了料,我可没时间做把新的。我手上这把,能划开皮肤就够了——你只需要一直提着精神关注伤口的状态,如果凝固了就再补一刀,坚持一晚上,总能把自己放血放死的。”
“还真是……理由呢?莫名其妙死得这么痛苦,你可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我。”杨二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俞枫来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提前杀了他,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要求他自己动手,还是用这么……不够“正派”的方式。
“要什么理由?你罪有应得。”
“少废话,你专门来见我一面肯定不止这点目的。”
“……死之前写下认罪书,把所有罪责全部揽到你一个人身上,不要波及到杨鑫钰。”
“你们有那么好心,要保下我的好侄儿?”
“从小随哥下手的狠厉程度来看,我估计他不太想——不过他还是留手了,如果让军委下派新的司令或者让最有可能的巫径庭上岗,那个情况对我们来说都很糟糕。我们可比你更希望杨鑫钰像只王八一样苟在司令的位置上,这样能省不少麻烦。对你来说,让他留在那个位置庇护杨宏钰和杨霜钰,不也正合你心意吗?至于你的认罪书管不管用,就交给我们来运作了。”俞枫将手中的纸刀递了过去。
“……”杨二沉默地接过了纸刀,“哪有纸笔?”
“当然没有……用血写墙上咯。”俞枫耸耸肩。
“你还真是……”杨二被俞枫理所当然的语气气笑了,“看来在你潜伏进霜钰身边之前,我还怎么得罪过你?”
“被你害死的人多得去了,我只是替他们——连带着我自己这份,来讨回公道,”俞枫将警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这点痛苦……远不及你对别人造成的伤害的万分之一。”
“看把你委屈得,”杨二嗤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纸刀划破了手腕,“你们根本就没有明白……到底怎样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俞枫冷眼看着杨二蘸取自己手腕上的鲜血,开始在墙上撰写认罪书。
“你觉得我该怎样面对今天的败局和死亡?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地忏悔自己的罪过?是不是该匍匐在你脚边求饶?”杨二一边进行不会得到回应和记录的自白,一边蘸取自己流逝的生命在墙上涂写下鲜红的谎言。
“我敢打赌,赵定乾和陆荣广那两个蠢货,一定以为我是为了兄嫂死后杨家不马上倒台才做这些事……做出那副无能为力又想指责我自作自受的表情,真是恶心死了。”
“你刚刚听到我要教育你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时候,是不是也以为我要说我是被逼的?我不这么做就会被别人碾压?”
“那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蠢货!我今天就告诉你,是我和那老头说以后我来支撑家业,他才引咎辞职的!只要我不说我去顶事,那老头绝对死都要死在军队里!”
“都是我主动求来的……上头是层层覆盖的雪花,看着松浮于人身上,实际上稍微紧实一点就会压得人喘不过气;下头是人命激荡起来的浪涛,踩在浪涛上可以轻而易举摸到日月星辰,也可能拍过来一个躲不过的浪头,把人拍到海底去——无论是雪花还是浪涛,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死线上反复横跳,稍有不慎就会死去——区别在于,是悄无声息地被雪花压死,还是被轰轰烈烈的浪头拍死。”
“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绝境二选一……当然了,在绝境里活蹦乱跳才是最精彩最刺激的。”
“你以为我会拿兄嫂的死和父亲的无能当成作恶的借口,其实那些因我而死的平民、被我得罪的权贵,不过都是我在给自己的雪花和浪涛添砖加瓦——这种在死线上同人对弈的感觉,难道不愉悦吗?”
杨二感觉到有些头晕,只能暂停书写,扶墙稍微缓一缓。俞枫听着他发出压抑的笑声,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北大区的监狱里有一个从启航前时间流传下来的赌局,叫斯拉夫轮盘赌——使用一种用轮盘弹巢装填子弹的手枪,在弹巢里只装填一颗子弹,再由参与赌局的人轮流对准自己的头开枪。用人命当做赌注的赌局,真是刺激到不可思议——人类就是一种注定要死在享受和玩乐里的生物,不然怎么会发明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赌局?”
“我至今的所作所为也只不过是一个弹巢更多、参与人数更多的斯拉夫轮盘赌,每一次和人交锋就是一次开枪,每一次开枪都是赌上所有——”
“斯拉夫轮盘赌靠的只有运气,可你碾压别人的时候可不是只靠运气——”俞枫打断了杨二惊世骇俗的发言,“你有地位,有权势,有财富,普通人怎么和你们这种把罪恶沉淀成凶器的贵族平等地站在赌局上?!”
“啊啊……是吗?”杨二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但还是又一次划破伤口,“那也没什么……说明我就是个喜欢强迫人上赌桌的烂人嘛,你不就是想要这个结论吗?我喜欢赌上性命的博弈,和我就是喜欢毫无理由地作恶,有冲突吗?”
“你……”俞枫被杨二的理直气壮噎了回来,“那杨霜钰和杨宏钰呢?你要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拿上赌桌,又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在意?”
“……”杨二嘴唇翕张,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亡妻对自己伸手的画面,但最终剩余不多的理智让他悬崖勒马,没说出口,“他们……嗯……给我自己上点强度。也可以用来……当衡量筹码的天平。”
杨二半蹲下身继续写的时候膝盖突然软了一下,直接半跪在地上,在鲜红的认罪书上按下一个血手印:“把我对别人的所作所为……用幻想施加在他们身上……才能感受到别人有多痛苦,不是吗?所以我才说……这点痛就把你给委屈得……虽然我忘记对你做过什么了,但我做之前肯定什么都……考虑过了……”
“那你就没考虑过你死之后他们要怎么办吗?!”
“呵……所以我在察觉到自己要翻车之后就和鑫钰分家了啊……你们要保他,我再去和赵定乾还有陆荣广演演戏,他们也会保他……他可不像我一样没有良心,教他的时候我还是装得很正常的……”杨二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要不是这次虚日星系突然出现虫族……把鑫钰支走……说不定就成了……”
杨二在墙上书写下最后一行字,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侧身靠着墙面。
“如何……看到最后,你满意了吗?”杨二发问的声音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中气十足。
“……你就烂在这里吧。”确认杨二的出血量已经足够致死后,俞枫冷哼一声,将泡化的纸巾倒掉,用那一包空空如也的纸巾包装伪造出杨二自己制造了纸刀的痕迹,便离开了监室。
杨二抬眼欣赏了一番自己的血书,难以抑制地扬起嘴角。
为了保住家族的栋梁和自己的一双儿女而独自揽下所有罪恶……这样的听起来终于不像老鼠了。
那他该以什么样的名义死去呢?
自作自受的蠢货,享受作恶的坏种,又或者是……踽行于污浊中的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