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说出“不用”这两个字的时候,索菲娅的眉毛忽然向上扬起,同时瞳孔放大、呼吸停滞,甚至连身体都明显的紧绷起来。
所有这些反应,都说明了她的惊讶和慌乱,但只过了一秒不到,她就重新恢复成平时、或者说“索菲娅”那种深沉平静的状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索菲娅看着我,视线焦点却落在我的鼻翼附近:“我是‘主’的仆人,即便是‘主’让我听从你的指令,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指令而背叛‘主’。”
“是吗?那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后起身朝卧室走去。
这次索菲娅没有拦我,再加上她之前的种种反应,都验证了我的猜测——此时的索菲娅对“主”没有那么忠诚。
我知道了这一点,她也知道我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我进了卧室但没关门,坐在床边默默等待起来。
等待的同时,我的大脑又开始运转——其实我现在不想动脑,可是有件事太奇怪了。
“提取记忆构建梦境”和“成为锚点”,是非黑即白的两件事,选择一个就必须要放弃另一个。
否则王强利用“梦境”,保密自己记忆的计划就不成立了。
而在“0713鬼地震”的梦境中,已经存在索菲娅的“伪意识”,说明在构建那个梦境的时候,她已经死亡并且被提取记忆。
所以索菲娅的意识不应该在这、甚至都不应该存在,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这里的索菲娅是假的?还是那个‘伪意识’是假的?”
我望着某处在心里暗自嘀咕,但并没有往深处想,因为索菲娅已经跟进来了。
四目相对,索菲娅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关门上锁、又拉上了遮光布的窗帘,然后在另一边背对着我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索菲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语气中带着疑惑,但更多的还是谨慎。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现在‘主’听不见了?拉上窗帘就行?”
“‘后门权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隐藏数据,但是数据流不能太多,全黑的安静环境,可以尽可能多的、减少我们自身产生的数据流。”
“我们的声音和想法不会产生数据吗?”
“声音会,想法不会。”
索菲娅简短回道,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为什么想法不会产生数据?”
我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问道,一方面是我要确保不会出问题,另一方面这也是一次服从性测试。
索菲娅对“主”没有那么忠诚,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但敌人的敌人也未必全是朋友,所以我要确定她对我有多少“忠诚”。
在沉默中度过了几秒,索菲娅终于还是解释道:“人类的‘思维’对‘主’来说,是一个封闭的信息黑箱。”
“它无法直接读取,只能通过我们的行为,反向推测我们的想法——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既然‘主’无法直接读取思维,为什么全黑环境会降低数据?‘看到了什么’应该算是想法,是‘主’无法获取的部分吧?”
“……你有完没完?”
索菲娅的声音里透出怒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了多少?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忠诚度35%左右……”
我在心里做了个粗略判断,同时转头看向身后:“你问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怕‘主’知道吧?”
“……”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主’暂时不知道你的背叛。”
我轻笑一声,接着换上威胁的口吻:“但如果你不配合,我就不敢保证了——杀了我也没用,那只会让我脱离梦境,而我会在下一次直接去找‘主’。”
“我可以……”
“熔毁芯片?”
我不等索菲娅说完就笑起来:“芯片熔毁还是会让我脱离梦境,或许‘主’会随着梦境一起毁灭,但是你们这些‘原始数据’一定会陪葬——你应该不想死吧?”
“……我可以把你永远困在这,永远。”
“永远?”
我讥笑一声,转身坐到床上面对索菲娅:“常规情况下,这个梦境只有十天,十五天我没有脱离,外界就会强制唤醒。”
“就算强制唤醒也没用,我的辅助员还可以直接拔掉入梦仪的插头,所以你说的‘永远’会有多久?二十天?还是二十一天?”
“……”
“我不想亲手毁掉我救过的人,所以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但不是必须得到你的帮助——你就不一样了。”
“你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脱离梦境;你也不会熔毁芯片,因为你不想死;困住我只是饮鸩止渴,但凡被我‘脱离’一次,‘主’就会知道你的背叛。”
我用平静的语气帮索菲娅理清逻辑,随后换上生硬的语气威胁道:“你现在最好、或者说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配合。”
话音落下,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一阵“咯咯”的轻响,那是索菲娅在咬牙的声音。
近一分钟后,索菲娅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梦境’和现实世界不同,现实中的东西无论你看还是不看,它们都始终客观存在着。”
“但是在‘梦境’中,它们只是数据,未被观测时会处于混沌状态,也就是在数据层面不存在,我要降低的是卧室区域的这部分数据,而不是我们自身的‘想法’。”
“原来如此……”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进一步试探索菲娅的耐心。
而在我的威胁之后,索菲娅确实配合了很多,虽然能听出她并不情愿,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要的只是“配合”。
在索菲娅想到“解决”我的办法之前,这种威胁下产生的“被动配合”,会比情感产生的“主动配合”更加稳妥。
“我没问题了,说说你吧——”
我吸了口气,不等她问就主动道:“我发现你的‘背叛’,是在你说那个雨夜真的想死,可是和我聊过之后,也真的想活的时候。”
索菲娅沉默了几秒:“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话没问题,但是逻辑不对。”
我挑了下眉毛用作暗示,想起她看不到又继续道:“你看过我的工作笔记,应该知道面对不同情况的目标时,用的话术模板也不一样。”
“那次你真的想死,但如果你是索菲娅,应该不会因为‘学习压力’而崩溃;可你最后还是被我劝下来了,说明我当时的话对你产生了触动。”
“……所以呢?”
“你不会因为‘学习压力’而崩溃,我的话术又确实起了效果,所以我回想了当时的话,发现除了‘学习压力’之外,还有另一个劝说的方向。”
我在黑暗中看着索菲娅的方向,像宣读判决书似的一句一顿:“你是因为被监控才崩溃的,但不是父母在学习方面的监控,而是来自‘主’的监控。”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且不能证明我背叛了‘主’。”
“至少能证明你不再忠诚,因为当时最触动你的,是‘脚在你自己身上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