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蝉一阵恍惚,低下头好半天也说不出话。
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说辞几乎将他的身世说了个干净,就仿佛那被他自己在黑夜中无数次描摹的身世忽然就被轻飘飘地揭开了。
张峒道倒是不怎么关心孩子的心情变化:“后来呢?那老妇人去了何处?你又是如何遇到这个小女娃娃的?为何明明不是亲兄妹,却要称呼她为妹妹?”
张峒道板着脸的时候颇有些气势,被他这么一问,衔蝉也下意识接着说了下去:“后来,后来来了一伙儿人,蒙着脸我不认识,他们把奶奶推在地上,又把奶奶的钱财都抢走了。我想帮奶奶把东西抢回来,就爬上了他们的马车,偷偷藏到箱子里……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到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面,和好多好多闪闪发光的首饰什么的关在一起。那些黑衣人在说着要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张峒道点点头:“如此看来,这老妇人应当除了玉牌还收了些宫中贡品,那些人大概就为了那些东西抢掠了老妇……衔蝉,你可还记得那些人说的什么话?长什么样?大约多少人?”
“这,这我记不得了。”衔蝉摇摇头,自从戳破他的身世之后,衔蝉便表现出一种无所适从的自卑和彷徨,他一下子就显得瑟缩起来,甚至在无意识中展现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卑微。
张峒道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或者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但是李平阳却感到一阵不自在,她想要暂停这个话题先问问衔蝉此刻在想什么,可惜事情有轻重缓急,很显然眼下问出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在哪里看过吃人更加重要。
“我只记得他们有很多人,说的话有些我听得懂,有些我听不懂——不过!不过里面有个人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就在他说完那些话的晚上,我看到他们吃了一个人!”
“……他说了什么?”
衔蝉略微思索了一会,回答:“他说,‘他们不要这些破烂,他们只要没人骨’?”
“美人骨?”李平阳接过话。
“嗯,他们说的就是这个!那个,美人骨!”
陆载也在记录着,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向张峒道:“大人,看起来这帮人应该是在倒卖宫中的奇珍异宝的同时,秘密兜售那种‘美人骨’?”
张峒道点点头,示意认同这种说法:“或者说就从这句话来看,他们是以倒卖一些寻常宝物为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售卖美人骨。”他低头沉吟片刻,复望向衔蝉,“你是说,他们在说完这句话的当晚吃了人肉?你怎么知道他们吃的是人肉?他们是怎么吃的?”
这话说得李平阳在后面挠了挠脸颊,小声凑近张峒道耳边嘀咕:“大人,您这问题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这孩子才五六岁的年纪,您就这么问他?”
“没事!没事!”衔蝉慌忙地回答道,他大约有点勉强自己,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但是依旧着急地打断了李平阳的话,进而近乎谄媚地看着张峒道,“大人,我不怕的,我这就跟您说那天的情况……那天傍晚的时候,每天傍晚就会有一束光从山洞外面照进来,我一直躲在那堆珠宝里面,我看着他们带了个陌生人进来,好像说要他帮忙修什么东西。后来有个人就从后面把他打死了。”
“把谁打死了?他们带来的那个陌生人吗?”
衔蝉急匆匆地点点头:“就,我当时快吓死了,但是……他们就把他打死了,然后吊起来就开始割他的肉。”
几个成年人均是一愣,陈坷远家中已经有了孩子,看着衔蝉的眼神也透出些怜惜,他慢慢走到衔蝉面前,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额头:“孩子,这些话可不能瞎说的,你真的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他们,他们把那个人像猪一样吊起来,然后从上面把他切成一块一块的!旁边有人煮了汤,然后我就看着他们吃了起来……那人一开始还忽然动了起来!后来,后来他不动了,我当时感觉好难受,我怕他们发现我就要把我也吃掉。”
陈坷远在他脑后摸了摸,隐隐皱起眉,小声安抚了一句:“乖,不用怕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张峒道难得给了点时间让衔蝉缓过来,等到衔蝉不再发抖之后,他又继续问了下去:“小孩,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把那个你不认识的陌生人骗到山洞里,然后割了他的肉煮水吃了?”
衔蝉瘪着嘴点点头,下意识拽住了陈坷远的裤腿。
张峒道皱起眉,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这些人可是吃不上饭,所以骗人杀害以充饥?”
衔蝉愣了一会,摇摇头:“没有,他们吃得可好!我看他们天天都吃肉呢。”
张峒道思考了片刻,又问道:“那这些人在吃人之前可有什么怪异的举动,比如做法、祭祀或者也有可能是跳舞?”
衔蝉继续摇头:“没有,就是放到锅里,煮了一会就吃了,我看着好像就是吃饭似的。”
这两点都被反驳之后,张峒道反而陷入了思考,眉头紧皱:“奇怪了,一伙人既不是饥不择食啖肉饮血,也不是因信而杀戮。那好端端的,最多不过是杀人,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吃人呢?而且听描述,似乎还是预谋已久的事情。”
陆载明白了张峒道的意思,蹲下身凑到衔蝉面前,轻轻拢一下他的胳膊:“孩子,我们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但是你能不能努力再想想——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吃人?或者,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衔蝉闻言点点头,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想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语气里似乎有点不解:“我记得他们说,味道差不多?其他记不得了,就记得好几个人吃了肉之后都说,差不多、或者味道差不多!就这句话!”
——味道差不多?跟什么味道差不多?
李平阳提着一口气半天没有呼出去,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里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