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纵使得了线索也没办法,眼下几个人瘸腿的断手的,实在也不像是能完成一次需要跋涉深林的探案的样子。张峒道是最着急的那个,也是伤得最终的那个,哪怕是陈坷远身中三刀也没有遇到带了血槽的棱刺。
他的伤需要的时间最长,哪怕他身强力壮活力无限,但是遇到这种创口他依旧毫无办法,这种兵刃留下的伤口并不像一般刀剑留下的那样,皮肉会重新粘合在一起,一旦被那种棱锥刺伤,伤处便像是被剜掉一块肉一样,伤口两侧的肉悬空着无法碰着彼此,只能借助外力将他们积压到一起,让肉和肉尽可能地贴合起来,再稀里糊涂地彼此长在一起。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虽然张峒道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是现实不会因为他焦急而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一旦伤口再裂开只会需要更多时间,他也只能过上了乖乖看卷宗、养伤、偶尔去镇上走走的日子。
衔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留在了驿馆,连同他没有名字的在路边捡的妹妹。他好几次似乎意识到留下来这件事情是不应当的,但是他没有提,只是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会又警惕又惊愕地瞪着其他人。
衔蝉似乎很想知道这帮成年人最终到底要怎么处置他,但是他并不开口问,似乎生怕那个结果比眼下仿佛一条小狗或者一只小猫一样留在这里更加糟糕。
好在陈坷远很照顾两个孩子,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有时候还会坐下来教衔蝉写两个字,或者教他扎马步。
大约就这样难得悠哉悠闲地过了四五天,转眼便到了七月二十日,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七月半刚刚过去,各家才烧过纸钱,眼下都在忙着种地浇灌,为秋收做些准备,镇上也显得较为冷清,除了几户店家还在经营之外,只有些游手好闲的短工坐在墙角搭着草帽打瞌睡。
命案的热闹已经彻底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仿佛热了七八趟的炖菜,再端上锅的时候已经引不来什么兴趣,顶多激起几声抱怨:“怎么又是那件事情,都聊了多少次了!”
查不出案子的着急和偶尔听到类似话语的羞耻让张峒道越发着急。不过他着急李平阳却没那么着急——既然查出来背后牵扯甚广,那么对方一时半刻也不会消失,与其着急忙慌地以命相搏,还不如好好修养下精神,理清思路之后一鼓作气擒贼先擒王。
不过就在这燥热的午后,还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棺材铺的宋掌柜带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过来递了个帖子,说是盛家邀请张峒道去参加白事。
虽然面子上客气地接过帖子,张峒道心里却也不由得犯嘀咕:“照常理来说,若是有什么喜事来宴请我们也就罢了,可是这白事也请我们这样的陌生来客么?”
这边还没等张峒道想出个子丑寅卯呢,那边杜家的二少爷杜樾也亲自登门来访,照例是递了一张帖子,打开一看居然也是一张白事的请帖,恰好是同一天,地点也在一块儿,就是死的人不一样。先前的帖子是盛家早夭的稚子,这次送来的帖子居然是杜家病逝的女儿。
张峒道饶是再怎么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也不由得一阵恶寒。伸手示意杜大善人家的二公子在一旁坐下,将放在案几上的另一封请帖递给他看,语气里也不由得带了些不客气的怒意:“本官长安出生,不懂得你们南方这些弯弯绕绕的,你杜家和盛家一家就这么送来一副白事的请帖倒也罢了,这两场还放在一块。这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杜樾看到另一张请帖也吓了一跳:“啊呀,盛家已经把请帖送来了?”
这话说得张峒道更加无话可说:“……这么说,这还是特地安排的?你们两家这是打的哪门子算盘,本官只听过成亲两家一起请人的,哪有丧事两家一块办的?”
李平阳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张峒道坐在靠椅上,神态带着几分忌惮和不悦,过去放下药碗,在他身边站定,对着来人拱手行礼后低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峒道一时没有回答,倒也不避讳,将两张请帖直接递给了李平阳让她自己看着。李平阳接过一看也愣住了,不由得又两张放在一起看了老半天,最终挠挠头,似乎也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将两张帖子递还给张峒道。
杜樾见两人这副表情,大约也知道代表家里做这事情难得到什么好脸色,连忙赔了个笑脸:“张大人有所不知,这虽然明面上说着是丧事,实际上却是我们两家的喜事,故而才会贸然请大人赏光的。”
张峒道看了李平阳一眼,见对方一脸茫茫然的,便知道李平阳还没听出里面的意思,他不由得一拍手,震得桌子发抖:“我当你们什么心思,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冥婚这事儿可是说到哪里去都是不合礼法的,你们在私下要怎么做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请本官,当真不把大唐律令放在眼里吗?”
杜樾见张峒道发怒,匆忙跪下:“张大人,我们怎么敢呢?只是,我家小妹生来病弱,出不得大门,也就偶尔盛家登门拜访时候,那盛家的小少爷与小妹打趣说话,每逢这时候,小妹脸上才会难得有点笑模样。”
杜樾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本想着等到小妹大一些之后就让她嫁给盛家那小少爷,小妹听着也甚是欢喜,身子都跟着好了不少。哪里想到七月十五前几日小少爷忽然在家中惊厥晕过去,本想着应当没什么,却不想小少爷没几天就殁了。小妹听闻消息,不过几日跟着也……”
“若这合婚祭只为了传宗接代,大人这样说我自然无话可说。小妹与盛家小少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等也不过是为了完满他们未竟之愿,才会如此操办。不然一场这样不光彩的事情,家父为何要如此大操大办呢?不正是出自舐犊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