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接待香客的时候,便为他们讲经,因为神态和蔼慈善,还有些信徒会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解惑。遇到这样的人,清虚大师还会打扫禅房招待他们……有些人会被清虚大师吸引,便留下来随他修行。”
章福山脸色越发惨白,脑海中不禁再一次浮现出那诡异的画面,当时杜旭上山去寻找清虚大师,他们一拍即合,随后清虚大师便拖着沉重的身体,仿佛一座蠕动的肉山般领着知心好友杜旭走入他居住的禅房。
那间禅房上落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黯淡的锁身上斑驳着棕褐色的锈迹斑斑,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几乎固体化的血腥恶臭摇摇晃晃,便从屋里挤挤挨挨地倾倒冒出来。
随着一阵夜风闯入拨弄,那昏暗的屋里响起一丛又一丛骨片相撞的脆响,就像是无数风铃被同样的风拨响。
杜旭手里提着一盏灯,他的脸沉在那火光的阴影里,目光陡然间显出惊喜的明亮:“大师,这真是,不得了的景致啊!”
清虚大师引着杜旭走入其中,有些已经陈旧干瘪的白骨被用丝线串联起来,不少新鲜的尸骨被刮去血肉,留下骨骼间的软筋自然垂下,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看过去就仿佛是腊肉的晾房一般,晃晃荡荡着一具又一具的白骨尸骸。
“世人今日才知人肉的美味,想不到大师早已明了。”
清虚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些乃是贫僧的弟子爱徒。”一座移动的肉山在晃动的尸骸间缓慢地爬过,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含着悲悯和释然,“贫僧将他们吃下去,也就是把他们的业障转加在自身,从此后他们便不用受六道轮回之苦,从前的冤孽一笔勾销。”
过度的肥胖让清虚大师身体上散发出一股油腻的腐臭,就像是那些他吃下去的罪业正在他的身体里腐烂发酵:“杜老爷,贫僧已经吃下七七四十九具尸体,等到吃下九九八十一具尸体之时,贫僧便承担了阿鼻地狱之罪业。等到他日圆寂之后,贫僧将替他们偿还业障之罪责,方能修得功德圆满。”
“如此说来,大师乃是为了能够救人才会吃人?”杜旭脸上露出一种喜出望外的惊喜,“啊呀啊呀,大师真乃是高人也!寻常寺庙里那些驽钝的和尚哪里能明白大师的苦心呢?他们只知道行些浅薄的善行,以图自己修得圆满。又怎么能明白,他们修功德圆满,也不过是为了下辈子过得好,反而那些受了他们善的百姓,下辈子还要做那牛马畜生。这是多么狡猾的恶行啊——与之相比,大师真不愧为了悟佛法之人。”
“大师吃了他们,正是为他们承受罪业,叫他们投胎去好人家享福,而免于受畜生道轮回之苦,这是何等勇气。这才能称得上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清虚大师听着那热切的奉承赞美,不由得笑了起来。臃肿庞大的身体就像一座山一样剧烈地动摇着,在四周摇晃着那些风铃帷幔一般的人。
章福山死死地抱着头,那诡异的画面、畅快的笑声、带着尸臭的空气,以及万籁寂静中陡然响起的钟声,拖拽着他的意识将他拽回那个可怕的夜晚。章福山不受控制地打着寒战:“……那人,不对,那根本不是人了。只能是写信给他的,给山上那个大师的……”
张峒道和宋许对视一眼,宋许走到身边压低声音:“下官也不曾听说过那位清虚大师的名头,那边山上并没有庙宇记录在册,应当是私人建造的。”
张峒道点点头:“既然已经知道山上有情况,明日带着人上山走一趟就行。眼下先问些其他问题再说——章福山,清虚大师的事情暂时按下不表,你先继续说,今日你做了什么?尤其是午时你最后一次见张峒道,觉察到什么没有?”
章福山捏着帕子擦了擦冷汗,好一会才定下神,继续说起来:“今儿我就午时进去送了药,见着老爷倒是和平日里差不多。虽然难免情绪低沉些,但是倒不觉得仿佛要出事似的。”
“你方才就说进去送药,什么药?”
说起这些,章福山仿佛忽然松了一口气似的,语气也自然了起来:“老爷素日就有头疼的老毛病,之前一直没什么缓解的法子,有时候疼到半夜睡不着觉,实在是没有办法。后来家里那大夫便开了一种汤药,专门用以缓解头疼的。”
“是平日里那种安神助眠的汤药?”
“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味从长安泊来的名贵草药,其名为‘百花杀’。”
地道长安人张峒道抬起头,神态略有点嫌弃:“‘百花杀’?那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陆载倒是不甚在意:“许又是借着长安名头的什么东西,这两年多得很,反正长安遥隔千里,也没多少人当真去求证一次。”
张峒道揣摩了片刻,摆摆手却带无趣地嘀咕:“真是的,这几年商户管理也是落下了,什么东西都来借长安的光……等会儿陆先生你去杜家后厨取一点那什么‘百花杀’,回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这事儿——对了,这药怎么吃来着?”
“这药平日里是磨碎了做成丸药的,只不过这两日杜家实在不太平,便改为冲水喝。”
“冲水?”张峒道捏着下巴想了想,“不是熬药吗?”
“这‘百花杀’最好是煮茶,冲茶水、干嚼、做丸药都是可以的,虽然药效差一些。只不过倒是有一处比较麻烦,这药格外金贵,只能用无根水相配……”“大人!”
张峒道正在听着呢,门外却忽然传来陈坷远的声音。
陈坷远进屋的时候似乎也略有些尴尬,对着张峒道和宋许各抱拳打一声招呼后问道:“张大人,属下贸然打扰。”
“无妨,何事?”
“属下方才听马房的伙计说许夫人借了牛车上山去了?大人可知道此事?”
“哦,许夫人是去找崔姑娘了,方才我确实应允……等等!”张峒道表情一变,转头看向陈坷远,“你说许夫人去哪里了?”
“门口马房伙计说,许夫人上山去那个敲钟的庙里去了,说是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