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阵灯火晃动,现场已经是一片安静,就在顷刻之前的那刺杀的画面就好像是一场幻境一般。张峒道随即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李平阳有意上前,鼻尖却闻到一丝熟悉的血腥气,她随即知道事情已经出了,忽然又止住脚步,跟在人后面,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等到转过屏风的那一刻,面前的一桩诡异的场景确实让众人都愣住了。只见宋许面朝上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稻谷散落一地,而他方才手上所执的礼器佩剑正深深地刺入高鹤的胸膛之内。
跟来的阿檀在惊慌之中捂住了自己的嘴,吓得一句话不敢多说:“老爷,老爷死了!”
张峒道蹲下身摸过高鹤的脉搏,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一些,随即伸手以两指敷在他颈侧,好一会才缓缓放下手,缓缓塌下肩膀,对身边走上来的陆载和陈坷远摇摇头。
他站起身,示意陈珂远上前,随即回头驱散开拥挤的人群:“都离开点,这里出了命案,所有人都不得破坏现场!”
李平阳正想上前,在人群中与张峒道忽然四目相接。张峒道只是瞟了她一眼,随即便垂眼转身走了回去。陈坷远两边看看,有些犹豫不定地望向李平阳:“许夫人?”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自己就在外围便好。
本想着要快速找机会和张峒道解释清楚才好,偏偏在这个当口又出了这件事情,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倒霉。她往后退了几步,倒也没有沉湎郁闷之中,反而抬头仔仔细细沿着屋檐四个角看过去,并没有看出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回想起来最后那个画面,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当时屏风投射出来的倒影,分明就是宋许用手中剑将高鹤杀害。当时因为一阵狂风四周灯花变得很亮,屏风透出两人格外清晰的身影,位于后方的宋许就这么持剑冲向前面的人,将其扑倒在地。
想着,李平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那个场景,任谁看了都只有一个答案,根本不就是确定了这次的犯人就是主簿宋许吗?
从屏风一头绕到背后也不过是须臾的功夫,而就在那一瞬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宋许要忽然刺杀高鹤?如果宋许没有杀高鹤,他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最关键的是,那两道人影和最后明白的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平阳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宋许,心里倒也没有很是慌张:“只要等宋主簿来了,他自己将情况说明清楚,看来真相就能大白了。”
然而,就在张峒道处理现场的时候,忽然后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声打断了井然有序的作业。只见一位身着锦缎华袍的中年男子疾步走入后院,径直走向屏风后的现场,望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高鹤和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宋许,不由得退后三步,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当真如此?”他随即转头朝众官差骂道,“你们这帮人干什么吃的?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宋主簿将高县丞杀害了!我平日里养了你们这帮吃白饭的做什么的!”
他神色中悲戚愤慨不做假象,丰腴饱满的身体紧紧裹在袍子之中,从脖子到脸颊全部涨红成绛紫色,那一对狭长的眼睛因为悲伤而变得通红,他以雷霆虎啸的姿态对着诸多官差恶狠狠地骂了一出,随即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高鹤,不觉泪水扑簌而下,顺着圆润的脸颊缓缓沿着颧骨丰厚的斜坡滚落:“高兄!高兄啊!”
说着,卫虎摇摇晃晃扑过去,伏在高鹤身上,本应该是极其体面的年纪,他却顾不得颜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高兄,你我相识二十载。如何今安忍先我而去,中道告别!”
周围已经有几人被那凄苦哀凉的哭声触动,不由得偷偷用衣袖擦去眼泪。卫虎此刻已过不惑之年,一言一行本应该极为考究才是,然而此刻他呜咽哭泣的模样竟然宛若稚童一般,伏在昔日好友的肩上,顾不得血污将其全身都蒙上一层殷红,只是不断抽气垂泪,高呼友人的姓名,伤心得仿佛要随他而去一般。
高鹤府上的最亲近的仆役不由得拭去眼角泪水,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扶住卫虎:“县令大人,不要过于悲伤,请您保重身体啊。”说着,那人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不由得啜泣起来。
几人又哭了一阵,等着高鹤差不多凉透了,卫虎才从地上在旁人搀扶之下虚弱地站起来,只见他强忍着悲伤勉强与张峒道拱手打了个招呼:“张大人……不曾想初次相遇居然是在这种情状之下,实在是失礼了。”
张峒道神态肃穆地回礼:“事发突然,请卫大人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将案子调查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告慰高县丞在天之灵。”
卫虎以衣袖轻轻在眼角印过,随即湿着眼睛望向张峒道,坚定地点点头:“张大人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为了给至交一个交代,给乌江县百姓一个交代,下官也必将尽我所能,查出该案件是何人所为。”
他随即低下头,怒视依旧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宋许:“来人!将宋主簿押入大牢!待其醒来后,我且亲自审问!”
张峒道这下才彻底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对方就是要将宋许带走定罪,若是做得决绝一些便让他畏罪自杀于狱中,这样事情便只能草草收场,最终结果大抵便是宋许杀了高鹤,至于其中到底为了什么,却也再无答案可考。
此刻决不能让宋许离开自己视线,张峒道一时间脑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然而此刻卫虎已经占据高位,他再开口想要阻拦却似乎毫无理由:“这……这似乎有不妥。”
“大人这是何意?众人皆见主簿宋许杀害高县丞,为何还不可缉捕他?”卫虎视线一凛,“大人纵使再如何爱才谨慎,也应该知道轻重缓急,此人眼下可是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抓捕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