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峒道的目光忽然动了动,这不是他今天最大的表情,但是却是仿佛最鲜活的一个瞬间,那一瞬间他展现出一些无措,胳膊在李平阳的手碗里小幅度地挣扎了片刻,却也不动了。
李平阳神态透出几分委屈,她牙关一咬,拽得更紧了一点:“我承认不该骗你,但是……但是我真的没害你们是不是?怎么,眼下多了点功夫,换了个姓氏,我就不是那个可以开玩笑的许夫人了?你也怕我?你堂堂金吾卫大将军,也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
“……不是。”
“我可以脱身的,我大可以在旁边看热闹。反正我早就是个没名没姓的死人了,眼下天底下什么事都和我没关系,再没有比我自由的人了。你们不感激我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不阴不阳地对待我?是嫌弃我杀人多吗?是嫌弃我离经叛道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说了不是。”张峒道想要摆开对方的手,却感觉手腕仿佛被一圈铁箍死死地缠住,他一回过头,却对上李平阳一对透着血丝的眼睛。
她不需要去装那个怯生生的“许夫人”之后,那双眼睛再也没有避过人,总是这么直直地望着别人,仿佛不知道什么是躲藏和尴尬似的:“别拽我,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李平阳闻言一愣,随即下意识松开手,低下头不知所措了一会,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次:“真,真的吗?”
却没有想到,她放手的动作倒是引燃了丹炉似的,张峒道扭过头气得眼眶发酸,声音也控不住了似的:“是!我气得恨不得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你利用我想调查‘美人骨’,隐瞒身份,隐瞒你剑术高超的事实,你还杀过官差,你还逃了婚,嫁过人……你这些都不说给我听,我现在怎么信你?谁知道你有没有事情还瞒着我!”
李平阳皱眉,随即反驳:“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我能想起来的都说了,都告诉你了!那你要我还要我说什么?告诉你这些年我怎么过的吗?背井离乡孤身一人,餐风露宿修行练剑,与虎豹豺狼死斗,这些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你告诉我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打从一开始就不信我,你不信我才没有告诉我这一切的……”
这话指责得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了,李平阳百口莫辩地犹豫焦急了一阵,忍不住吼了回去:“谁会上来就相信陌生人,我要是上来跟你说,我是来调查美人骨的,查到县衙里在杀孩子,没忍住杀了个官差,你肯定把我扭送到官府啊!我怎么可能上来就说实话,我、我就是等一个适合的时候打算告诉你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呢?于家村遇险的时候你是不是看着我就像一只瞎努力的猴子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害怕你出事的样子特别招笑啊!后面呢?半夜山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看我着急是不是心里特别得意啊?要不是高鹤告诉我,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是你说的适合的时机?”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嘀咕哄人真没意思,就是车轱辘话反复说,说了一遍再来一遍,也不知道还要多少遍才能脱出这鬼打墙。
“我怎么想怎么生气,怎么想怎么觉得你当真辜负真心待你的人……”“那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跟你去长安了!”李平阳不耐烦了,挥开手打断了张峒道的话。
“……”
“我骗了你,所以你说过的话是不是不算数了?”
张峒道神态微微愕然,随即目光躲着绕开李平阳:“你现在这样,我算数不算数还重要吗?你还在乎我那些话吗?”
“在乎,我为什么不在乎!”李平阳皱眉答道,半天,仿佛气不过似的嘀咕一句,“你还问我在不在乎?我对旁人什么样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对你还不够特别吗?不然我为什么道歉,你反正又害不了我,你阴郁关我什么事情?我这里跟你生气,不还是因为我希望,希望还能回去之前的模样吗?”
张峒道嘴角一撇,似乎要哭出来,但是没忍住好像又忽而要笑,最终只能咬着嘴唇,露出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矛盾表情,两条眉毛拧巴得恨不得转三个旋儿:“……要不是,要不是你,我非要把你揍一顿才解气!原本我想着你不愿意跟我去长安便随你去,现在不行,不去你也得跟我去,算赔罪。你不去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李平阳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别扭暂时可算是过去了吧,匆忙点点头答应:“行行行,都听你的,去长安就去长安,反正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暂时也没其他去处——等会儿我回高家,明天白天我要把回廊后面的房间打开,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张峒道想起那出现了两次的诡异身影,不禁皱起眉头:“那回廊不干净,都已经两个晚上了,两个晚上连续看到有个身影趴在墙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啊?”
李平阳倒没有很在意那个趴在墙上的鬼影,相比起来她更好奇那倒影在屏风上的鬼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就是单纯有人趴在墙头上想要看后院里面的情况?”
“那墙的高度不允许吧?”张峒道嘀咕了一句,大约是聊起这件事就觉得毛毛的,他表情略带些扭曲和犹豫,“反正这事情里面肯定有古怪,你不要只是想着那个影子,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邪灵作祟。”
翌日,李平阳站在后院回廊中间前面抱着手臂,上下眯着眼看了好久,来回走了三四个折返:“有个啥邪灵啊?这不就一条走道吗?”
正午的日头高悬,难得能将整条狭长的走道笼罩在暖融融的阳光中,李平阳左右走了三四圈,左右蹬了两步踩着墙壁一下扒上了高墙,从围墙最高处探出脑袋,恰好能看到后院的全景:“爬上来这不是挺容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