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静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梦中有慈爱的父亲,有温柔的母亲。
那场让她江家毁家灭族的变故也没有发生,江姝静几乎要沉溺在这样好的梦境里,久久不愿意醒来。
可梦中的江姝静也知道那只是一场她的美梦,她只能在这样的梦里再贪恋半刻来自父亲和母亲身上的温暖。
她终究还是要醒过来的,醒来面对血淋淋的现实,面对冰冷冷的世界。
“嗒……”
橘红的脚刚迈入江姝静的寝屋里,她就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慢慢的起身了。
橘红刚轻手轻脚的掀开珠帘,就和江姝静沉默如黑洞的眼睛四目相对。
心底唬了一跳,橘红手中的动作一僵,原本只是虚虚的勾在她指尖的珠帘“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摇晃的珠帘闪着光,隔绝了江姝静的目光,橘红这才觉得自己喘过气来。
好在江姝静在确认了来人是橘红之后便很快的移开了目光,自己动手洗漱梳妆起来。
橘红也暗暗长舒出一口气来,拿起梳子给江姝静梳着头发。
说是梳妆打扮,别人都是往整齐精致里打扮,唯有江姝静却是在给自己描一个丑妆。
江姝静的梳妆屉子最里层放着一盒她自己调制的胭脂膏子,打开便有一股湿湿的土腥气。
江姝静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用食指在上面细细的抹了一点,在掌心轻轻的匀了,然后涂抹在了脸上和手上。
登时原本白皙红润的皮肤便被覆盖了一层蜡黄蜡黄的颜色,看上去像是从小没有吃饱饭似的。
江姝静又取过一只黑炭笔,在眼下和鼻梁的位置点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雀斑。
瞧着更添了几分土气。
橘红自镜子里去看自家姑娘,不过寥寥几笔,就将一个酣睡慵懒的美人画成了一个普通甚至带着点土气的姑娘。
橘红弯下身子,为江姝静将桌面上的东西一一细致的收拾好,然后又从外面端了早膳进来,侍奉江姝静用饭。
正吃着玉米软酥,忽的听见外面脆生生的一道声音响起:
“静姑娘,奴婢来给静姑娘请安了!”
江姝静眉眼一动,她的记性很好,耳朵和眼力也是绝佳,几乎不费力气就辨别出了这是昨日分给她的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江姝静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帕子点了点唇边的细屑,慢吞吞的说道:
“橘红,有些菜我还没有动过,你坐下来吃点吧!”
橘红忍不住抬眼看了江姝静一眼,然后拿起一旁江姝静没用过的用来布菜的小碟和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说实话,橘红家中也不富裕,两个人身上带着的碎银子早就花光了,那些藏起来的大额银票也不敢拿出来用,两个穿着朴素的女子若是出手阔绰,只有被人当羔羊宰的份。
所以这一路上她们是恨不能把一份银子掰成两份来用,几乎没怎么吃饱饭过。
尤其是橘红时时刻刻都照看着江姝静,有好些时候她都忍着只吃一点点,只担心饿着姑娘。
所以,当这样一桌子丰盛的早饭搁在她的面前,又得了江姝静的准许,橘红便开始大大快朵颐起来。
橘红吃得太香,连昨夜那个老嬷嬷和那个小丫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注意。
老嬷嬷和小丫头走进门来先给橘红磕了一个头,然后声音洪亮的说道:
“奴婢给静姑娘请安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叫人起来,然后就看着橘红吃饭,唇边露出一点笑意来。
老嬷嬷和小丫头一时被冷在一旁,瞬时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尤其是那个年纪和橘红一般大小的小丫头,城府还不老道,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看着吃得毫无形象的橘红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
她在心底轻轻的冷哼了一声,想着:
自己可是管家老爷府上得头得脸的丫鬟,可不是这个商户里出来的粗俗丫头,一点也不讲究!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露出一点轻视来。
这点子轻视从橘红身上甚至转移到了江姝静身上,能养出这样毫无规矩的丫鬟的主子自然也是没有规矩的!
小丫头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就开始活泛起来了,仗着江姝静正看着橘红含笑,她便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江姝静来。
身量也不纤细,头发也不油亮,尤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然生了这么多斑点,真是没有半点贵家千金的样子。
小丫头的目光从江姝静的头上移到了脚上,最后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除了个子高挑些,简直处处样样都没有法子和兰姑娘相提并论!
小丫头的目光太过露骨,老嬷嬷都看不下去了,轻轻的咳了一声,提醒道:
“静姑娘!”
她这一声突兀的呼唤好像惊到了正沉浸在橘红吃饭美景里的江姝静,江姝静的面色一沉,目光含着不悦扫了过来。
“怎么了?”
江姝静到底还是主子,老嬷嬷被她这样不悦的目光一扫不由得有些发怵,大着胆子回话:
“回姑娘的话,我们是夫人拨过来伺候姑娘的,按照规矩是该姑娘赐名的。”
这是大宅院的规矩,签了卖身契的奴才换一个主子就要请主子赐下新的名字,这是忘却过去忠于新主的意思。
江姝静却好像并不懂这个规矩,奇怪的反问道:
“你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老嬷嬷刚要说些话来表一表自己的忠心,甭管她心中到底忠不忠心,这面子上的话总是要说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小丫头却已经抢先回话道:
“原先是有的,奴婢名叫绿枝,嬷嬷姓赵,大家都称呼她一声赵嬷嬷!可是如今……”
江姝静摆了摆手,打断了小丫头绿枝后面的话,随意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既然你们本就有名字,那也别让我费神去想个新的了,省的回头你们记混了!”
绿枝和赵嬷嬷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愣在当场。
她们被拨到这边来的时候,安排她们的人千叮咛万嘱咐了说是江家原本虽然不是官身贵族,可家中财产富可敌国,规矩都是比着京城里的贵人来的。
可江姝静这里,贴身丫鬟就坐在桌上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新收的嬷嬷丫鬟连名字也懒得改。
这难道就是京城里贵族的规矩?
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想要扭头看一看旁边人的表情,可顶着江姝静的目光谁也不敢动。
就和两个木雕泥塑一样呆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