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俊刚刚扬起的嘴角迅速耷拉了下来,一张脸皱成了个苦瓜,颇有些可怜巴巴道:
“我这么好,怎么就不行了?”
“是我不行,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热烈的感情。”
江姝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其实你猜的没有错,这些日子来向我提亲的人家估计都是得了上头那位陛下的口风......”
“陛下?!”
邵明俊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忍不住扬高了语调,他想过可能是江姝静胆大妄为得罪了什么人,也想过可能是长公主连累了她,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皇帝。
皇帝好端端的,怎么会为难一个宫女呢?前段时间不是还因为长公主的举荐允诺江姝静入户部吗?
户部......不对......
见邵明俊的面色几经变化,最终定格在了苍白失神上,他想到了这是皇帝和公主府的一场交易。
“那为什么我不行?是陛下的意思吗?”
良久,邵明俊干涩的开口,一时竟害怕听到江姝静的回答。
“不是,陛下还没有那么闲。”
江姝静的双眸凝着他受伤的眉眼,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
“你是武将出身,又是将军府的独子,你的身份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你——”
邵明俊抿了抿唇,艰难的问出卡在心口的那句话:
“你已经选好了,是不是?”
“是。”
深夜,江姝静倚窗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盯着那玉盘下面的一点黑影,竟然瞧出了姜荷绮纵马长街的风姿。
不由得弯唇一笑,在心中默念着:
也不知道殿下她们顺利抵达北境了没有?不知道皇帝到底交给了殿下什么任务?有没有危险?
想着想着,邵明俊那张潇洒张扬又带着浓浓悲伤的脸闯入了脑海。
那双眉眼,那个人,那颗心......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办法否认那是她曾经希冀过的心上人的模样,只是可惜她已经不是曾经天真烂漫的江家姑娘了。
摇了摇脑袋,江姝静企图把脑海中不该存在的念头和情绪都甩出去,想到今日收到的信息,江姝静倚靠着窗户闭上了眼睛。
仰息着明月光辉,江姝静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江姝静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一只脚刚迈出公主府的大门,便瞧见了双手环胸单脚落地,姿态慵懒的倚靠在门侧的邵明俊。
懒洋洋又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声音响起:
“江掌事,这么早就出门啊?是想躲出去避避风头?”
江姝静打眼望过去,见他又换回了惯常的打扮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回以盈盈一礼,态度恭敬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邵将军,奴婢有约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邵明俊立即皱紧了眉头,直起了身子:
“不过是求亲被拒,本将军还不至于小心眼到因为这个来纠缠你!从前什么样子,日后便还是什么样子就好,何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来作践自己?!”
江姝静浅浅一笑,弯唇道:
“是。”
邵明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的嗓子怎么了?受凉了?”
江姝静默了默,没有说话。
邵明俊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的气息以及他近乎炙热的关切目光。
“江掌事,只要一直往前走,你总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不要太着急了。”
“嗯,多谢。”
江姝静低低的道谢,欠身行礼后转身朝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邵明俊的声音一直追在身后:
“江掌事,你要去哪里?是真的躲避那些来给你说亲的人吗?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很适合你......”
“邵将军,我有约了,我今日要见的就是我择定之人。”
江姝静打断了他兴致勃勃的话,她听得出来的,邵明俊表面上恢复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心底里却还存着一丝温火郎缠的侥幸。
而她,要打散他心中的这丝侥幸。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下定了决心,就不必与他再做无谓的纠缠了。
“这样啊——”
果然,邵明俊原本张扬明亮的眉眼瞬间黯淡了下来,落字的尾音都勾着伤心的弧度:
“那我就不能跟着去看看吗?”
江姝静愣了愣,旋即抿唇在心中飞快的思索着拒绝的话。
然而还没有等到江姝静开口,邵明俊已经跳上了马车取代了车夫的位置,抬脸冲她笑得勉强又可怜:
“我知道你想好了选定了不会再改变主意,我干扰不了你的决定,也无意干扰,但是——
我想去看看你选定的人,想在这条路上再送你一程。不要拒绝我,好吗?”
望着他执拗的眉眼,江姝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吧。”
或许让他亲眼看到会更能让他尽快放下吧。
一路同行,一路无话。
邵明俊扬鞭催着马儿前行,一颗心都放在身后马车内人儿的身上,又酸又涩,像是在多年的陈醋中泡过一样。
江姝静则闭着眼睛倚靠在车厢上,尽量不去想此刻马车前坐着的那个人,只在脑海里飞快地回想着今日要见的那个人有关的信息。
碧绿深邃的湖面上,一叶小舟飘飘荡荡的在湖中心打着旋。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冰冰凉凉的雨水打在临时充当船夫的邵明俊面上,稍稍浇灭了他心头的热意。
手中的船桨随意的在湖面上划过,他们所在的小船便慢慢地朝着湖中心而去。
与此同时,船舱内有琵琶声缓缓响起,悠悠地乘着湖面上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往远处扩散而去。
待小船走得远了,正在弹奏琵琶的江姝静轻启檀唇,一首悠扬的江南小调顺着琵琶声而起。
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不仅没有破坏词曲相合的美,反而更添了一番别样的风味。
忽然,一只笛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笛声仿佛有了灵魂,完美的融入了江姝静的琵琶声中。
琵琶轻盈婉约,如飞在云端婉转嬉戏的云雀。
笛声低沉悠扬,如仰望高空而不可得的青山。
一轻一重,一远一近,竟宛如天成,结伴朝着远处翩跹而去。
待两船凑得近了,笛声和琵琶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姝静的指尖微微颤动,意外地弹错了一个音,而后便有些无措地沉默了下来。
两息之后,笛声也戛然而止。
与笛声一起停下的,还有那艘晃晃悠悠的小船。
有一名身形羸弱的公子撑着伞从船舱当中走了出来,立在船头冲着江姝静这边点头行礼,而后朗声道:
“恕在下冒昧,能否与刚刚弹琵琶的主人见上一面?”
邵明俊用黑巾包住了脸,待看清对方之后先是愣了愣,继而是含着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这个男子他认识,陈御史家体弱多病寻常不见人的小公子陈望远。
怎么这个下雨天却在水汽重的湖面上泛舟?又怎么会被江姝静挑中?
邵明俊心里泛着嘀咕,陈望远却也觉得这个船夫好生奇怪,一双眼睛倒是生得炯炯有神叫人望而生畏,耳朵却有些不好使的样子。
他话都问了半天了,这个船夫却浑似没有听见似的,只知道愣愣的盯着自己瞧......
“这位船夫......”
“可以。”
陈望远还想要再问,只听得船舱内传来一道略有沙哑却不掩清越的女声,随即便是一只纤纤玉手拨开了帘子。
江姝静身着一条清丽雅致的素裙,撑着一把灰青色的伞,缓缓地直起身子走至船头。
陈望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江姝静一步一动,那身形打扮叫他一时失了神,竟不自觉地上前两步,喃喃念了一句:
“惊语,是你回来了吗?”
伞面缓慢移动,露出江姝静从容含笑的一张俏面。
陈望远的眼底涌上浓浓的失落,却也不忘拱手有礼:
“抱歉,是在下认错人了。”
江姝静唇齿勾起,足尖在船面上轻点,撑着伞如一叶飘花般落至他身前,冲他展开一个灿然的笑:
“可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