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游览御花园时所作的那首词,不出几日便如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迅速在宫闱内外流传开来。
众臣都在细细品味这首词的深意。而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并未因正旦佳节的融融喜悦而有半分懈怠,各地呈递而来的公文奏本依旧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地流转着。
过了几日就在朱厚照祭祀天地后,返回暖阁,刚一落座,司礼太监便捧着一摞奏本,恭敬地呈了上来。朱厚照微微挑眉,抬手接过,率先翻开的是秦王朱惟焯的上奏。只见那奏章之上,朱惟焯言辞恳切,写道:“秦府自始受封国土,承蒙太祖高皇帝隆恩浩荡,将潼关以西、凤翔以东的沿河滩地特赏赐予吾等牧马,高原山坡之地用以牧羊,此乃祖宗规制,维系秦府生计。然如今,却有本地豪强刘仲玉等人,肆意妄为,侵占我府牧马、牧羊之地,私自开垦耕种。恳请陛下圣裁,下旨令其速速归还,以保秦府根基。”
朱厚照阅罢,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心中暗自腹诽:“这太平年景,什么时候藩王竟如此弱了?竟然被所谓地方豪强给搞成这样?”
带着这份疑惑,他又翻开刘仲玉等人的奏本,其上所言却是:“此地乃祖上传下,额定征收粮赋,向来为百姓赖以为生之民地,却被奸邪之徒恶意捏造成荒芜闲置之所,强行投献秦府,以求谋取私利。我等百姓,世代躬耕于此,乞陛下明察。”
一时之间不知道谁对谁错,沉吟片刻后朱厚照道:“下户部议论。”
一旁侍奉的魏彬赶忙上前回应道:“奴婢遵旨。”
处理完此事,朱厚照刚松了口气,又顺手拿起一本奏章,这一看,不禁微微摇头。原来是庆阳伯夏勋之母夫人叶氏奏讨来安务等处地,言辞间尽是委屈与诉求。
可还未等他细想,后面附着的户科参论却言辞犀利:“早前夏臣便行径不端,前些年妄受投献,奏讨楼子等二处庄田,强夺民产百余顷,彼时朝廷违众论而给予了他。未曾想此人贪心不足,如今其母叶氏仍恣意奏讨。况且来安等地,早已招募良民悉心耕种,军民们日夜劳作,所为者正是供备国储,关乎社稷民生,岂容将这些土地当作私人的恩泽随意予夺呢?”
朱厚照看完,心中暗道:“这叶氏定是瞧着自己儿子爵位被削,心疼不已,仗着自己是皇帝丈母娘的身份来奏讨土地,夏勋那边,定然也是知晓此事的,皇后估计心里也有数。只是这户科所论,句句在理,也不可全然不顾。”
念及此处,朱厚照略一思索,对着魏彬道:“你且去皇庄精心挑选两处上好的庄子,赐给庆阳伯母叶氏,权当是皇家体恤。”
魏彬连忙应道:“奴婢遵旨。” 言罢,悄然退下。
朱厚照便又埋头处理起来奏本,抬眼环顾四周侍奉的太监,挥了挥手,开口道:“你们都去忙吧,大过年的,家乡里外少不了有人来找你们拜年,这里留张大顺、刘全忠两个小的在这里就行。”
魏彬、陈敬、苏进等人闻言,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暖流,这些日子他们跟着皇上忙里忙外,没承想皇上还惦记着他们过年的忙碌。
虽说心中满是感动,可多年在宫中的规矩与矜持还是让他们站在原地未动。朱厚照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禁失笑道:“怎么还不走?你们这几个老奴,我会不知你们几个腰包比我还鼓,这会儿还找我要赏钱不成?”
魏彬等人一听,忙不迭地躬身道了万福,脸上挂着受宠若惊的笑容,口中称着 “不敢”,而后依次行礼告退。
待他们离去,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些许,朱厚照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张大顺和刘全忠,微微叹了口气,神色间透着几分疲惫,缓声道:“这几日有些忙了。” 说着,他探身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用红纸精心包着的银两。继而朝着两人温和地笑了笑,接着道:“刚刚说到赏钱这才想起来。过年了,这是给你们的赏钱。”
张大顺和刘全忠见状,赶忙 “扑通” 一声跪下,齐声道:“奴婢谢主子赏赐。”双手恭敬地接过,入手一掂,心中暗喜,这起码有五两!在这宫中,他们这些小太监月例本就不多,如此丰厚的赏钱,可是过年的大惊喜。
朱厚照看着他们欣喜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好好收起来,你们还小,往后日子还长。虽说你们这身份,以后娶不了亲,可毕竟家里还有人。把这钱攒着,日后若有机会,置办些产业,家族还可以兴旺起来。”
张大顺和刘全忠心中一暖,张大顺眼眶微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应道:“奴婢真是有福,伺候万岁爷身边,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全忠也道:“主子爷,日理万机,心中怀着九州万方,奴婢何德何能劳主子惦记着。”
朱厚照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张大顺和刘全忠起身,随后便又将目光投向了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准备继续投入政务之中。
恰在此时,鸢儿轻盈地掀开帘子,身姿婀娜地步入暖阁。她手中稳稳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身后还跟着几个训练有素、面容清秀的宫女。一眼瞧见暖阁内还有张大顺、刘全忠二人,张大顺和刘全忠赶忙规规矩矩地行礼,鸢儿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继而将目光投向朱厚照,脆生生地说道:“爷,该用膳了。”
朱厚照听闻,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鸢儿,眼中带着几分诧异,开口问道:“怎么不在坤宁宫?反倒来我这儿了。”
鸢儿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声笑道:“皇后差我来的。让来瞧瞧陛下。”
朱厚照目光落在鸢儿手中的食盒上,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微微扬了扬下巴,开口问道:“都是些什么?”
这时,张大顺赶忙手脚麻利地将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到一旁的书架边,生怕惊扰了此刻有些许闲适氛围的暖阁。
刘全忠则快步上前,微微弯腰,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鸢儿手中的食盒,宫女们行动间悄无声息,手中或捧着碗筷,或拿着精致的酒壶酒杯,有条不紊地布置起餐桌来。
不一会儿,原本堆满奏章、略显严肃的书桌便摇身一变,成了摆满佳肴美酒的膳桌。待一切准备妥当,宫女们依次屈膝行礼,而后如轻盈的蝴蝶般纷纷退了下去,暖阁内顿时只剩下朱厚照、鸢儿以及张大顺和刘全忠四人。
朱厚照摆摆手让张大顺和刘全忠也退了出去。
朱厚照看着满桌子的菜肴问道:“不是说了要一餐四菜?”
鸢儿笑道:“除夕那天您怎么没说一餐四菜?您可吃得不亦乐乎,还夸那厨子的手艺精湛呢。”
朱厚照被噎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摆了摆手道:“那不算。我一个人吃就四菜。”
鸢儿捂了捂嘴,眼中笑意更浓,那笑意仿佛能从眼角溢出来,打趣道:“您不留我吃了?我这辛辛苦苦提着食盒大老远跑来,敢情是白忙活一场咯。”
朱厚照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爽朗地笑道:“瞧,我又说错话了。快坐,一会儿我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鸢儿坐下后,闻言脸颊微微泛红,忙摆了摆手,笑道:“我可不敢受万岁的赔礼,受了您的礼,不知道要折多少寿,我还想多活几年的。”
朱厚照佯装生气,拿起筷子轻轻敲了敲鸢儿的手,故作严肃地说道:“大过年的,说些不吉利的话。今儿个高兴,不许提这些。”
鸢儿道:“爷,我今日陪您吃几杯。”
朱厚照听闻,眼睛一亮,仿若得了什么天大的喜讯,兴奋地说道:“好极了。”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后,眼睛更是放光,连连点头,道:“你们坤宁宫的厨房不错。比乾清宫的强。” 言语间满是对菜品的赞赏,鸢儿见他现在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像普通的食客,心中也是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