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外海,瑶光幻海,道魔孤岛上,失魂殿前。
出尘般紫荷还在支撑,已渐渐失了耐性。他如今借红尘传他的摄心之术,加上自己从各处听来的当年隐秘之事来在言语上激将般紫荷,到底见了些成效。般紫荷如今已被他那不饶人的种种讥讽言语拿住,开始在往事前尘中愈陷愈深,竟然有些不能自拔。虽然她依旧能有余力支撑着去催持妖法,心上却已因往事种种,生了些许痛楚悔恨之感;加上她本就在左道当中浸染多年,也受了三毒荼毒多年,如今将将升起一些怨悔痛楚,便受三毒催化,叫这痛楚悔恨搅动多年执念,渐生恐惧消极之感,开始缓缓侵蚀她般紫荷的心智。
出尘将摄心之术学得到家,用的也得当,如今既已握住了般紫荷的短处,便无论如何都该是稳操胜券了。只是他心中实在挂记着万象,总想着要早些将老爷子这一道法旨做完,能早点回转中极去关照万象。眼下见般紫荷在自己这用到极致的摄心之术下仍有余力,不禁在心中越发烦闷起来,暗道:“红姑姑早说我的摄心之术已经学到精髓,到了如今这般程度,常人很该被三毒烧起无名火来,将灵台烧倒了。难道说是这几千年在左道浸染的久了,已经同三虫亲近,并不惧怕三毒侵蚀了吗?早知有今日这劫,就少些在红姑姑手下插科打诨了。等一切了了,一定再去找三位姑姑与我指点一番。”
他想的实际上是不差的。他虽然早就学到了这摄心之术的精髓,到底他年岁浅些,般紫荷论道行,不论正道左道也都比他高些,自然这摄心之术要彻底见功也慢些。就在他这暗自疑惑的空档里,失魂殿内,般紫荷心中的后悔惊惧,苦恨懊恼之情,正慢慢纠缠,渐渐烧起一团无明业火,愈烧愈旺,只烧的她五内如焚,越发艰熬。她在心中耽溺于往事,遥想自己当年初拜入西极烟波峰门下时,也是一片少年赤诚热忱,一心要修成个正果出来。当年师父慈爱,师门和睦,同门中你来我往,切磋交流,印证道理,虽然修行本身颇为枯燥乏味,因为有那许多同心同德的同门同路而行,却也是一片宁静悠然的日子。
她的天资本不差,同门中少有敌手,谁知自尹善若也拜入她师父门下之后,竟然凭借一身郁结难解的经脉,在修行上与她针锋相对,隐隐竟有将她遮挡过去的势头。只恨般紫荷这些年在同门的众星捧月中渐渐沉溺,早已逐渐失了本心,疏忽了炼己修心的功夫。随着尹善若在她师父手下日渐得脸,她也在心中有一团妒火越烧越旺,不仅屡犯嗔戒,更开始在暗中经营,数次暗害。终于一日东窗事发,她在不为师门所容,将她看管起来,并准备用门规家法,将她修为废黜,逐出门去。
大约她那时已经同黄泉有了些首尾,不待她师父下定决心处罚她,便已被黄泉营救,并偷了她师父的七香匹练,叛出师门而去。之后虽然经由黄泉指点,学成了一身黄泉的左道妖术,又受道魔孤岛三娘子岳粟儿延揽,承了失魂殿一脉,真正沉沦在左道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纷乱洪流当中,但有时午夜梦回,回望自己一生,终觉不值。只是她心中怨气积累,始终不觉是自己一身过错,只怨恨生不逢时,怨恨师父不公,怨恨烟波峰上是一群伪善小人,将她逼迫到如今这般田地。如此循环往复,心性早被贪、嗔、痴、慢、疑五毒盘踞,将三虫在供养成型。她如今喜怒哀乐,嬉笑怒骂,更是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不过她道行甚深,自能护体,平日里总能维持住了理智。
然而出尘是如今狐族三王一同教导授业,他的天资又好,三位狐王用了十二分的心,将狐族法术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喂给出尘的,加上三位狐王见识极广,种种左道手段即便不能信手拈来,仔细瞧瞧也能知道关窍所在。出尘本就极得她们欢心,自然学得也多也好。所以现在虽然在心里骂了一句般紫荷的定力出乎意料,却仍旧从她那渐渐乱了的曲调里面听出来她漏了怯,知道自己破她这一劫的契机快到了,于是更运动摄心之术去刺激她。
“怎么了老妖婆,这道理难道是你自己说得清便对吗?尹前辈即便当年在西极同你争锋,也都是明火执仗的来。她的天资不如你,便多用功,更知道多在凡间行走,积修外缘。你终日缩在烟波峰上,受众人追捧,迷了本心,落到如今这个田地,难道你还能怪谁吗?天香夫人当年本也不愿赶尽杀绝,在烟波峰上同众长老唇枪舌战,只为了保你一命,谁知你是个狼子野心的。似你这等背师弃祖的东西,自然人人得而诛之,难道还冤了你吗?”出尘连珠炮一般,再一次将般紫荷当年叛教之事复述了一遍。
般紫荷本就沉陷在当年种种往事的悔恨愤懑当中,如此一来更是恼羞成怒,叫她那煎熬已极的心神更受打击,只觉得五内彻底搅成了一团,当中突然一股浊气上行,冲击灵台,叫般紫荷本已不是十分清明的心神终于彻底失守了。
她这里灵台方一失守,出尘在外立刻便觉出来她那《妙欲无上》的曲调越发浮躁散乱,同天欲阴魔两套曲子之间的区别也越发明显。忽然她在失魂殿中一声厉啸,将两套曲子的调子同时一转,顿时只觉得四周一股异样气氛升起,在出尘夜雨剑光之外徘徊的一众阴魔忽然齐齐安定了下来,仿佛成了一个个提线木偶,整齐肃穆,守在夜雨剑光之外,定定盯住了里面悠然抚琴的出尘。
出尘见这个架势,也觉出来当下气氛不对,知道般紫荷这是用了极招了。不由心道:还是紫姑姑料事如神,这妖婆子果然是个色厉内荏的,虽说比我想的慢了些,她到底还是受不住这摄心之法不断冲击当年之事的。如今胜负只看这一招了,瞧她现在这个行事做派,我也该寻个助力,真正破她的邪法一破,也叫她瞧瞧自己是个如何眼盲心瞎的痴愚之人!
他当下便往阵外喊了一声:“六弟弟,借你的天罡地煞伏魔剑一用!”
中极阴阳洲,旧教阴阳宫上空三千里,浮空神土,新教阴阳阁,千幻殿。
万象将轮车浮在神光里面,自己安坐其上,脑后大道功德宝轮上放出种种宝光瑞彩,同天边道道神彩烟霞晃成一片,一时之间各样宝气冲空,五光十色,照得整片浮空神土上方更似仙境无二。
他伸手一指,指尖三片绿叶一转,化成他那三口仙剑,缭绕盘旋在自己身畔。他又将手一挥,三剑便排在自己身前。他缓缓开口,道:“自我将你们炼成,咱们也一道经过了几个劫数。我若仍旧不给你们个正经名号,在天地间做了印证,只怕是也对不起你们这有灵神物的种种帮衬。”
他忽然伸手指天,发一声长啸,张嘴一道用胸中五气催发的神雷,勾动一片天威下来。他接着说道:“你们虽是依着祖父从天境当中带出的法子,凭借各方天材地宝炼成的,如今既要得名,在天地间录籍,也要过一次天劫。如今我已经引动天威,你们便随我称名指引,各自渡劫吧!”
说完他在轮车上,向空恭敬一拜,道:“方外神玉,应和残阳,登仙录籍,名唤方仙。”
话音才落,那青绿仙剑一声剑鸣,带起一股方外出尘气息,直往空中那一团天威飞去。一时之间,天上种种宝光祥瑞里面,生一片劫云,有一百零八道天雷,并八十一道天火来劈来烧那一口仙剑。但听的铿锵剑鸣,又种种天音传响,在这煌煌天威之中愈来愈大,忽然一道清圣剑气,将那劫云打散。一声震荡中极神土的剑鸣过去,方仙剑已成。只见一口青绿仙剑,泛着流光溢彩,有七彩豪光放出,停在万象身侧。
万象点头,接着开口道:“通灵宝玉,人间烟火,化应世间,名唤凡尘。”
随他话语,空中又是一团劫云出现。那碧绿仙剑也是一声铿锵剑鸣,直指劫云而去。那剑上忽然发出种种烟火气息,和着种种有情愿力,对上轰来的八十一道天雷和八十一道神火。不出片刻,一道中正剑气驱散劫云,又是一声浑厚剑鸣,如同洪钟大吕,回荡中极神土上空。只看万象身前一口碧玉仙剑,现出种种五彩祥光,正是凡尘剑成了。
万象一顿,吸一口气,又道:“魙阴古玉,阴火玄色,轮转生死,名唤冥官。”
空中再次现出一片劫云,六十四道天雷和一百零八道神火同那墨玉仙剑的一片生死轮转之力遇在一处,众人好似眼前忽然看见轮回路前老幼病残,男男女女,种种景况,正要感叹生死无常,忽然一道至阴剑气,隐隐一声剑鸣,在中极神土所有人耳边响过。劫云散去,冥官剑现出阵阵朦胧神光,来到万象身前,业已功成。
所幸中极神土此刻俱都是九洲正道,都熟知这神物赐名,录籍天地的手段。加上如今空中种种瑞彩烟霞,异象纷呈,也差不多都想到了是万象在阴阳阁中显露了神异。加上此刻又是那九洲会盟比试当场,便又有不少人冲老爷子和阁主、夫人还有南极神土皇甫绝一番道喜赞叹了。自然这是外话,就不在此多说了。
衍一则因为是第一次见这神物赐名录籍的场面,虽然之前早见过万象的手段,知道只要他出手,定是要有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手段,早在心中有了些准备,却不想这次一时兴起来看他施为,将自己惊了个目瞪口呆,更加庆幸自己能得了老爷子赏识,得了度化,才真正得以识得正法。好在他自来了阴阳阁,同万象论道交谈,早得了真定,能时时注意自己的念头,所以当下便醒过神来,道:“九幽,今日承你盛情了!”
万象收了三剑,低头对衍一道:“小师叔莫急,还没完呢!”
说完,他又伸手在轮车右侧一拍,轮车上顿时有一道神光绽开,冲霄而起,应和空中瑞象,阵阵洪钟大吕当中,只听清脆机括之声,万象开口,道:“金属精英,千锤百炼,心思巧绝,任我游行。深感慈恩,称名千机。”
话音才落,轮车上机括关键运转变换,竟做一副银光闪闪的甲胄,将万象护在其中。一时之间,有三十六道天雷,七十二道天火降下,一片电光火舌,将万象身影吞没。轮车机括关键运转之间,声响愈大,银光愈盛,隐约之间见他将右臂往头顶一伸,一片银光在他手头凝练,竟是轮车机关变换,在他手上化成一面盾牌,将天雷天火俱都挡在外面。少时天劫散去,机括之声变换,万象坐在一架银光闪耀,隐隐透出五色毫光的轮车上,自空中落下。阁主替他打造的这一辆千机车,如今也算真的功成了。
众人以为万象此刻已经功成,然而见空中种种祥瑞依旧,劫云未散,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将手上龙藏紫气戒取了下来,抛去空中:“白云清净,火龙筑巢,化生紫气,诛魔除恶。慈恩浩荡,铭感五内,至心称名,龙藏紫气。”
声声龙吟中,十六条火龙带着道道紫气,从龙藏紫气戒中冲出,同空中这最后六十四道天雷并天火纠缠在一处。且看这阴阳火龙神异,当下便将那六十四道天火吞入腹中,又借紫气蓬勃,将自身齐齐护住。忽然又见龙藏紫气戒本身上,一片空明灵光,忽然绽出六十四道太乙神雷,同劫雷轰在一处,又借了神龙紫气的助力,渐渐同天雷分庭抗礼,不相上下,只等到空中劫雷过去,又是阵阵雷声,合着一十六声龙吟,龙藏紫气戒也终于在天地做了印证,彻底全是功成了。